Sunday, June 24, 2007

紫阳花和一封很老的信



梅雨的时候,到处开满了紫阳花。最早的名字更美,叫“集真蓝”。因为它的蓝色,无可比拟,比天空浓郁,比流水透明,小小的花,聚集成一个大大的花球,背后是大片叶子。
有很长一段时间并不喜欢这种花。原因只是因为梅雨、蜗牛、青蛙,这些联想,令我觉得这是一种湿润的花。

紫阳花的英文是Hydranged macrophylla。意为“需要大量水的、巨大的叶子”。它的形状很奇特,像大朵的绣球,一朵大花,聚集了无数的四瓣小花,而这些小花,其实只是花萼,真正的花,是中心的那个小点点。所以,紫阳花很耐雨,梅雨淅沥,颜色愈发地深奥,而它的颜色,也是多变的。
据说花里面,含有一种成分,好象化学的酸碱试纸,酸性土壤呈青色,碱性土壤呈红色。颜色也随之有深浅之分。这样,一朵花,重重叠叠,千变万化,看着好似迷幻。
因而得了一个花语:花心。是6月15日的生日花。----多指女人。我总以为,女人的多变,往往源于一种执著,有一点点地方忽然不喜欢了,这种感觉慢慢扩大,蔓延到全部。而男人则是:无大不可,即为可。他们原没有太多身心高度合一的要求。

另一种类似的“萼紫阳花”,则是7月1日的生日花,开的时候,样子非常好看,密集的、无数小花,从四周慢慢开往中心。边缘像一转蕾丝,中间是点点的花苞。它的花语就不同:坚韧的爱情。
紫阳花大多性情强健,贫瘠的土地、河边、院子的一角、甚至背阳处,都可以茁壮生长。冬天看去是几根枯枝,春天发芽,展开大片碧绿的叶,有些像扶桑花的大叶子,边缘有锯齿。梅雨前后,也不需肥料,几天不见,忽然高到人的胸前,然后开出无数大团的花球。还可以扦插,极易生根成活。

紫阳花的背后,有一个悲伤的故事。历史书上也有记载,但不算大事件。虽然对于当事人来说,耗尽了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感情和相思。
有一个荷兰商人,名叫Siebolt,*姑且译作“西伯特”。对于日本这个当时还推行锁国政策的国家,有着浓厚的兴趣,所以他作为医生来到日本,在日本的“荷兰商馆”奉公。他与当地女子「お滝さん」相爱,并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稲」。「お滝さん」的日文发音是otakisan,他们在长崎的宅子里,种着紫阳花,西伯特之后在他的著作《日本植物志》里,把这种原产日本的花,介绍到欧洲,并以爱人的名字命名,叫作Hydranged Otaksa。或许他们曾经站在窗前,并肩眺望过雨中花。而那一刻,在他心里,定格为画面,恬静、安详。
1828年,他回国旅行的时候,在海关被查出携带的行李中,有一份日本地图。而外国人刺探日本的地理情报,在当时,是严厉禁止的。此案牵连到当时幕府官僚十几人,都被处分。西伯特是外国人,不被治罪,却被永久追放国外。这期间,有一封「お滝さん」给他的信。每每读来,都令人落泪。译来一阅:

听说你寄来了种种东西,但是却没有到我这里。在很久之后才听说如是,只能怨所托之人,实在不能体谅人的心意,免不得心生怨恨。但是对于你的心意,和之前的慈爱与爱情,无法表达尽谢意。
光阴似箭,时间真是过得飞快。女儿稻在六七岁的时候,完全像个男儿。玩的游戏都是男孩玩意,从来不对女儿家的玩意动心。我虽然不与人说,但在心里,经常寻找稻的相貌中与你相像的部分,然后为之快乐:“到底是你的骨血”。如果你在这里,一定也会高兴的。但是即便我想告诉你,也被国家的法令隔绝,我想着,面朝着你所在的西方,一个人念在心上。

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多说了。稻在七八岁的时候,为了女孩儿家的体面,我令她修习各种艺事。我教她:“你的父亲,是杰出的人物,在世界上都是有声望的。你作为他的孩子,要有志气,不要玷污了父亲的名声。”
或许教导有了结果,岁月推移,她长成为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我为她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又笑自己,是不是天下父母心都是如此。如今她已经十七、八岁了。她不愿意作为一个市井之人,终老于世,立志要继承父业,立身处世。对于远在万里之外的父亲,虽然不能尽到孝道,但是身为女子,也可以使家族扬名,流芳于后代。她苦心阅读,修习医学。

在这样的日子里,夏天来了。听到荷兰的商船进港的礼炮声。会不会是父亲坐的船来了呢。如果不是,你会不会托人捎信或者带口信来,告知你现在在哪个国家,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也很想跟你说一句话,告诉你我的消息,也想给稻说你的近况。
偶尔,我看到荷兰人走过。我寻找有没有象你的人,心里充满欣喜,然后我找不到,心里如此悲伤。我们母女一起遗憾,叹息,在梦里几度与你相遇。请你明白我的内心。

稻21岁的时候,出去学医,25岁回到长崎,之后开业,到27岁,感觉到医术的不精,于28岁再次去伊予国从师二宫敬作殿。经过三年,她30岁了。因老师患病一起回到长崎,在长崎又开业。稻虽然不才,也尽力照看敬作殿医师。前年,医师从我这里搬出去了。

与你分别数年,不知是谁,当地有人传说,你晋升了,并且巡行诸国……

这是1829年的分别后,お滝さん写的一封信。
1831年,お滝さん与商人再婚。并写信通知西伯特。
1858年,日本与荷兰缔结《日兰通商条约》,西伯特得以再次来到日本。他也另外结婚,带来了长子亚历山大。
1859年,整整过了30年,他们再度相逢。这一年,西伯特64岁,お滝さん53岁,稻33岁。稻已经成为日本历史上第一个女医。

而如今在欧洲的园艺界,还是称紫阳花为学名。以お滝さん由来的命名终于只成为一个外传。
紫阳花另有一个汉字名“集真蓝”。我总是喜欢这种美丽的汉字组合,看着字面,想象多年前那对恋人院子里的花,他们的爱情,曾经那么纯净如蓝。

Tuesday, June 19, 2007

女朋友


25岁以后,开始珍惜友谊。和男人是没有友谊好讲的,所指的多半是女朋友。

成子是一类。她不工作,只有生活、孩子、美容院、料理、婆婆之类的话题。我们象平行线一样地喋喋不休着各自的话题,却在聊天中得到释放,分手的时候,总是觉得还没聊到正题呢。
与成子没有任何经济来往。我喜欢她的善良。她喜欢我总是劝她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很多虑。

成子婚后七年了。我说,七年之痒,要当心一点才好。 
她于是很在意,更加变本加厉地限制治郎君。
治郎君是个技术方面的工程师,B型,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问他一句,他答一句,他没有对人诉说的生理需要。结婚七周年的纪念品,成子从六周年的时候就开始去各大商店调查首饰,虽然她和我一样,并不喜欢戴这些东西。但是,礼物的价格,代表感情的份量。
上周去成子家的时候,她的胸前居然有一个闪亮的石头。小小的,还好不至于刺瞎我的眼睛。她说还是钻石恒永久,一颗永流传。我对钻石根本没有兴趣。如果有钱多得用不掉,或者白拿,我喜欢一种微微带有棕色的钻石,叫Brown diamond。无论肌肤白皙或是蜜色,都显得成熟而性感。光不像一般钻石那么白,却有些神秘。不要繁复的设计,看着像假的。也不要太大,看着像瘤。但是切割要好,要最多的面,最简洁的爪子,最细的链子。这样想,我的穷酸气又上来了,不如换成现钱存在银行了。
   
一进成子家门,就看到一大丛各色的玫瑰。我夸张地叫起来,玫瑰!为什么!
成子说:斑斓的爱情。
我细细打量,说:附近有个玫瑰温室,那里每天早晨都收获了拿到花店去卖。有些不够商品标准的玫瑰,就那样扔掉了。不会是治郎君散步捡来的吧。-----和成子的关系,说这种话都不会生气的。
她骄傲地说:怎么可能是捡的呢?治郎君说,是特地在网络上找到的新奇颜色。你看,这个米白的,有一圈粉红色的边,这个橙色的,叫Teddy Bear,很罕见,以后做成干花,颜色加深,美艳而幽暗,据说十分好看呢。这个深红色,简直就是我们的夕日爱情。你不可信口亵渎我们。

与成子的交情,就是不分你我的,从不为一句话生气,有好吃的东西,也不计较谁给得多了,还得少了。
我给她的东西似乎不多,以至于举不出例子。有时她给我多了,我会一下子买一个自己也很喜欢的东西,比如Estte Lauder的口红之类,无关纪念日地送给她。
成子的娘家在郡上,至今每天只有早晚两班巴士的山里。她的父母,兴趣就是种菜,收获了用“宅急便”送来给小外甥吃,也分给我。偶尔他们也来女儿家玩,遇到,我低低地鞠躬,说冬天的白菜吃了好久,味道和超市卖得就是不一样。妈妈爽朗地笑:有虫子哟,我不打药水呢。
聊到山里的猴子。妈妈说:猴子和人太像,实在难于驱赶。它们不停地偷吃蔬菜,不比鸟儿,挂个稻草人就怕了。猴子是精,什么假的都不怕,即便真人在田里,它们都躲在树后偷窥,等人走了就来掳掠。
我说:你活捉一只给我玩嘞。
妈妈说:不好玩。灵长类太聪明,蛮可怕的。我们有时敲锣打鼓地赶它们,它们知道就是声音而已,龇牙咧嘴地笑。还有一次,女婿出了馊主意,放鞭炮,也不怕。治郎索性买点烟花来放。那群猴子居然各自找好石头坐下来,尽情观赏。要不是喂了猴子,菜还要多呢。
之前以为猴子是吃昆虫的。原来是害虫。喜欢听她说田里的事情,令我想起儿时的生活,好象在现世以外。世外桃源。那里岁月悠长,土地丰饶,那里的人,淡泊无为,却很安逸。

成子每年夏天,都回娘家避暑。郡上凉快,只是旧式的大家宅,蚊子多。有时月底开销不够了,成子带着儿女回去几天。因此成子的心底里,多少有些不独立的成分。就像对治郎,依赖多过爱情。她却执著地认为,那就是爱情。

工作中交往的女朋友,有一个对我印象至深的,是裕子的前任,名叫三藤。
她的美丽,我在上海的朋友见过她一面,至今提起。五十岁了,小巧的身材,长长的卷发,依旧还是十足的女人。从来看不到她懒散的样子,哪怕休息天,清早起来都是化着完美的妆。她又要工作又要做家事,所以每天忙到深夜,每天睡眠只有4-5个小时。深夜还在涂明天的指甲油。
三藤毕业于东京的艺术大学,学的画画,之后一直设计婚纱。而与我共事的一段时间,工作内容中完全没有了艺术的成分,只需严谨。在日本,学历就是这个样子的。代表某种经历和体验,而并不一定是谋生的手段。偶尔在工作中需要一个画报,她手工画来,耗去半天时间,的确一看就是专业的。
学画画的缘故,她耐心极好,从不高声说话。要表示反对的时候,从不说“不对,不是”。她说“但是…”。她写得最好的作文。是我认识的日本人里面最会遣词造句的。我的作文,就是在共事的那段时间里,才达到现在的水准。
有时她手上拿了一个布条,一卷一卷就做成一朵玫瑰,给我看,说“婚纱上的玫瑰就是这样的。”据说她做的设计,极美,却少有工厂可以做得出来。因此她就有几家情有独钟的工厂,怎么复杂都能把纸样付诸现实。
不做设计师,是因为家庭的变故。她的先生,与她像是朋友,很多人都不能认可象她这样的人材,会嫁给他。看上去平凡,总是穿布带子系系的蓝色棉布衣服,还缺了一个门牙,有时去喝咖啡,他表演给我们看,张着嘴,香烟却还在嘴里----原来他把烟卡在那个洞里!
然后三藤也不嫌他,笑得东倒西歪,说“你看这个人,老是这么奇怪的”。

他们最大的灾难,是在二十年前,先生开的墓石会社,帮朋友做LC的信用担保。那个朋友刻意害他,先试过几次,没有问题。然而在金额最大的那一次,朋友忽然蒸发。于是他们背上了一辈子的债务。有很多方法可以躲过,比如申请破产、伪装离婚,可是三藤认为,即便自己逃掉,总还有其它的人必须承担,所以就那样把债用分期付款的方式顶下来了,好歹保住了房子。
她祖上是海军的将领,看上去像个公主。心里是天使。生活却落到清贫。每月的薪水,一大部分不到手里,直接还债。而男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终归是远远不及女人的。她先生因为愧疚和打击,病了两年,完全不能工作。期间就靠她维持生计,并抚养两个孩子。
我总惊异于此,问她:婚姻本身就有很多内患,何况还有外忧?怎么可以维持得下来的?
她说:人生在世,危难重重,除非对方性情大变,区区一桩婚姻都不能保全的,终归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成人。

然而我总试图去解释她先生对她的用处。在年轻的时候,我总原意把婚姻关系归结为对自己来说的一些利益。
他帮她照料年迈的母亲,每天接送。而女儿和妈,处长了一定不客气的。他做一切她不做的活。生活虽然不富裕,但是在心里,他对她宠爱万分,一直让她是个大小姐。以至于她在外面,总是清洁美丽,让人以为是独身。
后来有一次,我与他们夫妇一起去喝茶。她先生拿了店里的杂志,专心在做填字游戏。她笑说:你看他,看到填字必做的。 灯光昏黄,那一刻,我实在糊涂到极点。夫妻到底是什么。貌似不般配的这一对,何以恩爱至此。外人看来只是无聊和小孩子气的部分,他们互相,却觉得是可爱非常。

三藤后来独立了,我们不再是同事。后任是裕子。
裕子胖嘟嘟的身材,五官十分细致。她也是能干的。她的聪明和美丽,比起三藤,稍微平民一些,更多一份亲近感。
然而在5年的共处中,最近我才发现,自己过多地对她诉说,她却每次只是微笑着,听着,维持她一贯的poker face(面色不改,适合打牌的那种),并不提到自己。她甚至知道我10年前的恋人。我却不知道她现在的男友住在哪里、什么职业。
她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我私下认为我们在职场外也同时是朋友,但是却想不起一起去买过东西、吃过饭。
裕子十分独立。她的母亲,曾经在孩子们的注视下,忍耐父亲的恶言和暴力。所以她对婚姻,是觉得不好,就散的看法。她觉得,家里打打闹闹给孩子的阴影,远远超过我们自以为父母双全,就是对孩子尽责的观念。
裕子多变。平均半年更换一个行业。现在这份工,只因为每天事件不断,才使她在职至今。
我们有很多手机短信的来往,多半是工作,延伸到某些私事。比如:
今晚我要出去下,是去某某店和某人见面。-----这一定是我。
今晚8:00——11:00我会失去联系。----这一定是她。

上司很愚蠢。有天因上司重用的某个女人,给我们捅了漏子,我生气地说:裕子你看,是不是我到了辞职的时机了?
她微微一笑,回答:那是你的事呀。
当时心里忽然很寂寞。我总是渴求着别人的温暖,对于异性,渴求变相为索取爱情。对于同性,我又奢求发展出友情。

朋友比起爱人,更加持久的原因,或许在于,我们对于爱情,总是不知不觉地放到天平上,称一称,我多了,你少了,就是生气。而对于友情,实在不求那么多,给予或者摄取,都是可以相安无事的。

照片是:种田的老公公送我三枝百合。我只好用水壶将就着插一下。

生活里总是这样,缺了这个,短了那个。买了一个花瓶,却没有花来装饰。有时候,有了花,却没有合适的花瓶来插。

Monday, June 18, 2007

兵不言败


背水一战的诉讼。决定不要和解。正像某种“完全犯罪”,只要把所有不利证据抹杀,青口白牙就变作正当。人在江湖上,难免被蛇咬。
接下每个case的时候,总是先问好对方的底数和最坏打算。然后一定争取到最坏以上的结果。

IWATA先生很勉强地接下来,后来才知道他的直觉是对的。但是我们作为黄金搭档被公认,我说:委托人不坏,对方明摆着敲竹杠,所以你要帮正义的这方。
IWATA的祖父是市长,祖传的铁嘴巴。他精通各门法律,有时假公济私,请教他一些私人的事情,他会很认真地回答得无懈可击。包括财产分割、破产、债务、爱人偷情、怀孕的私了时价……在一起工作aki的知识与日俱增。
IWATA父亲早逝,母亲一人抚养他长大,带着大笔财富。加上天资好,上了有名的立教大学。所以他是一个骨子里的贵公子,快五十岁了,长身玉立,花白头发,像个仙人一样地不吃饭,只喝酒。但是真奇怪,如此文雅而渊博的人,却不是我私人喜欢的类型。我们的相知,只限于工作。
善于交涉的人,平时说话也是强悍的。有时为一句话,他开始执著,比如:“你不能否定有…的可能性”,然后咄咄逼人。女人讲话是饱含感情并且夸张的,他不能原谅,说:请告诉我事实。只要事实。不要“我想、我猜、估计”…那会诱导我。裕子因此经常生气了,不理他。
我对于心智高于自己的人,向来就是言听计从的,从不辩驳,只微微笑着,说:IWATA这么说,就一定对啦。
于是他很喜欢。
而在工作以外,他又是温文尔雅的。有时出去一个新地方,解散的时候,他会问:认识回家的路吗?我说认识。他又不得了了,说:我是坐名铁回去,你是JR。再见了。
他如此聪明,却又经常被酒吧的女子骗。有时对我炫耀他的手机mail,说:EMI约我哟。-----我不点穿人家只是叫他去店里喝酒,好赚他的钱。只夸他人材好,人人爱。他更不得了,说:妈妈桑和EMI关系微妙,妈妈桑也爱他,并监视他与EMI不可越过雷池。我就怂恿他越了雷池试试看。他就很憧憬地笑起来,看着很阳光。
可见大聪明的人,在这种小事上都是糊涂万分的。因为过度的自信与自恋。

IWATA和我花了一夜和一个上午核对一切账本和可能的证据,确信没有漏洞。有漏洞的我们收掉。因为,人只要东西还在手里,就会惴惴不安,表现在言行上。委托人胆小得很,我们要让他死无对质才好。
结果,在下午的谈判中,一开始我们就咄咄逼人,拒绝和谈。过了一个小时,朗笑着结束。
这之后,漏洞出来了。委托人的某一个细节,我们只是口头确认,不曾亲眼看过,却发现了致命的弱点。委托人的认真、仔细的脾气,挖了自己的坟墓。
之后一小时,我们不停地分头在打电话,想压住一切可能性,结果一个西瓜出来,就有一根藤。失败不可避免。

以女人的脾气,我说:我们笑一个,回头谈和解去。
IWATA很古怪,说:武士在输了的时候,就要服输。偷偷摸摸是妇人伎俩。
我不管,我就是妇人又怎么了。我要拖,拖死对方。他却坚持今日之内决断。并开始说武士道。
开车回来。我们经常坐同一辆车,我开车。当我不厌其烦地套上长长的防晒手套,他很吃惊地看着我,似乎埋怨我还有如此余地。我说:怎么了,输了还是要防晒的。两码事。

私人上面,我不可能恋爱这种类型。甚至会喜欢上完全不同的粗人。有着豪迈的心,我哭也好,笑也好,不多理会,也不多话。更不会发傻来替我出主意。只要凡事大大地包容我,就可以。
一路沮丧。
这种临到头的破绽最是兵家忌讳。

晚间有人来约喝茶。心情本来就不好,几句话不对,忽然吵起架来。偏偏对方是个粗人,我说:你滚。
他就真的滚了,并厉声丢下一句:我算知道你了。
嘴上不肯输,大颗的眼泪在往下掉,却接着骂:你现在才知道吗。知道我原来是这样的吗。那好,一切就当没有过。
他大力把车门关上,背过去就走。我猛踩油门,不认方向地横行而去。
手机在响,第一次没有接,第二次却有些舍不得。但是要接已经断了。又担心不会第三次打来。于是第三次响起的时候,就接了。

想想就是如此,关心则乱。
谈判、诉讼、爱情,都象战争。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绝对不可以赌。赌到最后,给人看穿是虚张声势,于是面子尽失。
爱情在一开始的时候,总是怕自己爱得不够多。到了后来,又怕对方爱得太少。于是争执着、辩驳着、要求着。没有准备的仗,还是不打为好。如果还爱,就不要试着提分手。因为受不了的将是自己。哪怕删除所有号码,之后还是会想方设法去遇见他,挽回他。
总是耽于骄傲,我不肯争到最后,只为害怕自己的不堪。稍有疑惑与摇摆的阶段,就在心里断绝,然后不动声色地告诉对方:在我心里,已是过去时。
有时想起武打书中某些个角色,为了喝彩,一生不败,却赚来孤独。

Tora睡在沙发上,大模大样。我禁止过一百遍。狗的脾性,是记得被准许的一次,而忘记挨骂的一百次。我无情地把它推下去,叫它睡在脚边的地板上。它悻悻地看了我一眼,之后就泱泱地,满脸不快乐。我舍不得它不开心,又把它抱回沙发。它耻笑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爱我,就不要赶我。

Tuesday, June 12, 2007

小儿郎,读书忙


报名考英文是两三个月以前的事了。
没有太明确的目的,只是想履历书上可以添上一行而已。我的证书实在不多。
第一个月,我想,太早开始背,将来会忘记。所以只买了一本单词的书,放在卧室,却用来垫着台灯。我要看书的时候,台灯就失去了垫脚。没有台灯,我又看不成书。于是我只好开着台灯,看电影画报入睡。
第二个月,去中国出差。一共四天,前后二十天都在浪荡。之前是向往。之后是余韵。雀跃的心,怎么适合背诵。
是鲤鱼,总要被放到砧板上的。眼看考试在即,我终于有些着急。

家母是学英文出身。从小被熏陶,按理应该不会很离谱。只是选择大学专业的时候,不想时时给妈妈比下去。妈妈的大学名字是四个字。我的是六个字。字数越少越高级。已经输了老妈一条,更不能学同一个语种,于是避重就轻,学了日文。之后,英文就像电脑的内存,渐渐地被挤到一个邻近垃圾桶的角落。
从来我只能专注于一件事。一个人。

一个月前,我终于把汽车里的CD,固定在一张英文单词上。
每天要跑很多路,一路鹦鹉学舌地听过去。CD的顺序,是名词、副词和形容词、动词、短语、固定用法。名词不是“a-p-p-l-e 艾普尔”那么简单,有很多政治和经济的单词。很多我连意思都没有搞懂,就要背。CD没有相对照的日文播放,写在配套的教科书上。但是遇到不懂的单词,总是一路绿灯,无法停下来查看。于是我耳朵里留下很多不明所以然的发音。
偶尔红灯,停下来赶紧乱翻书。有时卡车停在边上,司机座位比较高,可以俯瞰我车内全貌,我看到他们钦佩莘莘学子的表情,有些得意。如是听了一个星期之久,却无甚长进。我永远只能听懂原来就懂的那几句。

有时候临时载人,一上车,一行行单词和例句回荡起来,同车的人总是吓一跳。日本人的英文,发音极其怪异,语法却最是精通。工作关系的浅野先生,可以一个不漏地译成日文报给我听。比如最讨厌的以pr-、in-、im-打头的单词,他居然记得。就连“周波数”这种冷僻单词都知道。
我说:你真了不起。
他说:哪里。学校出来后有20年了,记不得了。
我说:以前应试,一夜不睡,凭借短暂记忆都可以应付一二。而现在,今天读了,第二天再看,却丝毫没有印象。甚至不记得曾经看过的事实。好象变笨了。
浅野说:不是笨,是年纪。然后歉意地对我一笑。浅野是一个智商很高的人,毕业于名大经济系。我总觉得,学哲学的人,看世界就是和我们不同的。任何东西,都有一个具体与抽象在心里。吃一只鸡,他嘴里是一只具体的鸡,心里还有一只抽象的鸡。比如产科医生,看患者是一回事,看老婆又是一回事。学经济的人,看报纸的新闻,可以看到事物的根源,都是钱的流动。
浅野吓唬我说:再过几年,你会发现脑子衰老到无法集中。所以年轻人看小说,老人只看随笔。
我们都以为人家会老,自己是不会的。

天可怜见,这样我是考不过的。白天还有工作,夜间还有消遣。朋友们看我忽然正经要念书,都想陷害我,不停地拿开心的事来勾引。
人性总是贪图快乐。懒惰比勤劳容易。做坏事比好事容易。从善如流,谈何容易。
平日里白天工作,脑细胞受到伤害,晚上就有借口不念书。周末了,读书当然也应该休息了。考试前一天,佳人有约。但是心里有些罪恶感,觉得如果今天还不看书,天公就会罚我考不上。朋友来引诱:只看一下脸,拉一下手,说一句话,就放你回去。
知道这是给我正当化的理由,却还是要跑出去给人看一眼。所以考试前夜也就这样泡汤了。
6月之后,在11月还有一次全国考试。在枕头上,我的脑瓜子想:权当明天是热身赛。下次再中举也不迟。一个背不出,和100个背不出,就像在战场上退后50步与退后100步,都是逃兵,性质是一样的。
做学生的时候,考试前总是做不完的梦。成人之后,却连梦也没有了。许是记性坏到极点,连梦都记不住了。

考试是下午1点开始。不比约会,须得早早到。12点去,已是人头如麻,还有一个白发老太,也来应试,是范进哟。我感叹一声:朝闻夕死,美德也。
左边一个学生,梳着歌星一样的头,穿着时髦的衣服。右边一个学生,素面加上眼镜。衬衫裤子。
在从前,我会判断,左边的一定是劣等生,右边的是高材生。现在却不认为如此了。年岁增长,令我学到的一点,就是看到人的心,而不是表面。
第一页的题目,多半考单词的用法。四项选择,一个不知,全靠猜。看形状,看气氛,揣摩出题人的心思。别人都在哗哗地翻过去,我还在算正解的概率。第二页是短语,第三页语法,速度就赶上别人了。第三、四页短文读解、第五页长文读解,都翻得比别人快,心里有些得意。读解还算强项。我可以跳过很多不识的单词,却明白文章的意思。就像我总是猜得出别人要说却没说的话(然后故意装傻)。
读解近年流行的内容,是环保、生物、慈善、科技,正好这四篇。那些错误的选择支几乎把我惹笑了。

多出时间预习听力。把答案先通读一遍,再听录音。刚刚开始适应英文思维的时候,考试就这样结束了。听力到了最后两题,忽然起了一点杂念。录音只有一遍,两条题目泡汤。好象他在电话里说:我是爱你的。----却因为走了一下神,没有听到,又不好意思再问,只好半信半疑地开心着,姑且相信这种不确定的爱情故事里,不确定的答案。

考试之后,保持了一天左右英文的思维。总是觉得,自己心里的话,有些适合中文的表达,有些一定要用日文。唱歌和分手必须英文。那个“Good-bye”的发音,听在耳朵里,不禁热泪盈眶的。
很久以前与人吵架。他说: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
没有话答他。现在处于英文的状态,就脱口而出这句:You never lie to me,because you never promise.
说着多种语言的人,人格是多重的。有时会感觉自己小小的分裂。但是蛮喜欢这种多面性的。

考试结果还不知道。或许意义就在接受考试本身。如果通过,7月初有口试。等了结果之后,再开口练习吧。反正天是不会塌下来的。征集一下练习口语的朋友。要求:面目不可憎。声音厚实。背景良好。会说好听好玩的英文。男性。(同性面前,不想暴露弱点,而且人在异性面前,多少会谦虚一点。)可以对面,也可以电话,话费由本人承担。学费记账。还有,I love you 这种话我老早会说了,不用老师教了。

下班时候,看到一向正襟危坐的裕子,粉掉了一点,露出本色的白皙。口红淡了许多,显得柔软可亲。这一刻,几乎感觉性感。
忽然想到性感的定义。
稀里糊涂的女人,偶尔念书。和书虫女人,偶尔放纵,这两桩都是无比性感的事。
性感这个定义,是一种意外性。比如,少女有成人的情感。成人有少女的表情。粗野男人有一个深情的回眸。温柔的人,忽然不可理喻。文人偶尔用武力。武士说个温婉的道理。
如何持久地保持意外性,应是男人女人努力的目标。这也是aki读书的终极目的。

#考完试,和Tora在河边散步。夕阳无限美好。稻田刚刚放满了水,映着蓝天白云,好象童话里的村庄。河边的樱花树,只有满树的叶子,供夜间的萤火虫栖息。今年的萤火虫特别多,因为aki去坐义工,放流了很多萤火虫的幼虫的食物-----螺蛳。
夜间去看萤火虫。它们说:生命短暂,求偶要紧。

Monday, June 11, 2007

京都行






京都的某个猎头公司说想见个面,就远迢迢地跑去。
京都一直是我喜欢的一个城市。因为它的文化气息,渗透在京都方言里,街上,寺庙,随处可以感受到这个昔日的京城,依旧优雅而古风。而舞妓,也是京都独特的风景。

京都的巴士,不许刷广告。不许建造高楼大厦破坏街景。每做一个工程,京都府都会审查再三,防止破坏了原来的面貌。
接待我的人,叫我先填一张问卷。我说是详细地回答,还是简略?他说:随便。
于是细细答来。
问我想要要求派到海外的理由。我说(不是写blog,要写正经的)因为感觉现在的工作,已经做到极限了,想重新去一个地方,从头做起。希望学一点新的东西。
问我对于人际关系的看法。我说,每件工作,总有不易。求到每个人都很好,是不可能的。每一间公司,总有个把人,是不对胃口的。没有必要因此而仇恨工作本身。我是从来不与人不和的。反之,别人也赶不走我。因为我会让公司少不了我。
问我何时回国。我说:8月有打算回去看看弟弟的新媳妇。如果要在中国公司面试,随时可以走的。
问我对薪水的要求。我说,生活最低限度,也要个万儿八千的。$…以上为佳。
问我何时可以赴任。我说,最快是9月。现在还在职,生活无忧。看新工作的需要,需要走就走了。

然后他细细看我做的问卷,说字和语句都很漂亮,考虑来京都工作没有?
受了夸奖,心里很受用。因为之前面试的一家公司,先挑我的毛病,说我不会会计,不懂某个制造专业。然后说录用,又压低工资到一万块以下。我的脾气,是要客客气气的。哄着我一点,我做牛做马都很甘心。要是贬低我,就在心里骂老板没有眼光。
自己也是用人的人,知道用人的诀窍。
从业要慎。古代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现代女人也要靠职业养活自己,就有两怕。一不能嫁不好的人,而不能做太勉强的工作。人生步步陷阱。

他说:你的照片真糟糕。本来没有太大期待。以后不可以这样,初步印象会打折扣。
我笑起来,说,我知道,履历书的照片很重要。马虎了。那天急着要,随便找个白墙壁,自己拍了下。但是,我照片总是不如真人的。我们都是靠说话出来走的人,静不如动。
他说:京都会有适合你的工作。

京都是个国际化的大城市。也有更多机会可以做一些体面的职业。想了一会儿,回答说:可以。
他说,你这样熟悉日本的一切,也是罕见。去海外是可惜的。在海外公司,用不足你的资历。
然后他忽然与我聊起他自己。觉得有些唐突,因为他提问我,才是面试的规矩。

他说,自己以前在一家上市公司做某个高级职位。结果遇到车祸,一瞬间,房子、太太、孩子、工作、健康都没有了。因为他有三年时间,半身不遂,语言也很困难。于是我细细打量他。的确,腿脚有些不灵便,说话却无异,很稳重而细心的说话方式,目光温和却犀利。完美的猎头。
在病床上的日子,他说,人生有了改变。或许比原来更加明白很多道理。一无所有的时候,先是痛苦的,很快,就有轻松的感觉。因为出发已经是负数,每做一件事,都是往正的方向了。做物理治疗的时候,他忽然想到,可以做咨询行业,这样,说话既是工作,又是理疗。后来居然奇迹般地恢复了语言。

他说到一些年轻人。现在的孩子们,和以前不同。比如留学生就业。有的努力到签证的最后一天,还在拼命找工作。而有些家庭富足的小孩,吊儿郎当,语言学不好,到期找不到工作就回国依靠父母了。他们面试,有的穿了芭芭里的十几万的套装,有的拿了LV的皮包,到了那里,把包往桌上一放。对方一看,谁也不敢用。你想,初就业,不过月收15-20万,一个包包都买不起。偏偏这些小孩,死要面子,嚷嚷着要去上市公司,大公司。
我笑,附和说:有的有的。我做事也遇得到这种人。其实小公司要的是全才。那是不容易做下来的。但是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他说:还有的小孩,眼高手低,好不容易被录用,几个月就不干了,只因为看不惯某个人。辞工后,找不到工作又很后悔。
的确如此。很多人越来越想一步登天了。或许是以前比较穷的缘故,忍耐心也强。

从京都回来的路上,手机电话不断。很担心有一天我忽然不做了,这些电话,会去打给谁。-----然而我们的这种担忧,是不必的。少了某个人,世界还是一样要进行的。在就业和爱情上面,千万不可以为妇人心肠而拖累。
如果真的京都很快有合适的工作…这样想着,傍晚站在院子里,吆喝着狗要去散步的我,忽然心里很痛。栅栏上的花,五月种下,如今正是最美的时候。几棵玫瑰,都有了些年数了,每年换土,施肥,不知可不可以带着。前年种下一棵葵科的小花,居然长成花的地毯,桃色的小花,朵朵可爱。
白色花盆的“手绣球”,开得姹紫嫣红。每个路过的人,都夸好美的颜色。

搬家的时候,行李越来越多。我不是一个丢得下的人。于是我越来越沉重,直到迈不动步子。我像一只骆驼,背着昨天,背着经历,背着那么多好看的衣服鞋子,牵着我的狗,不能委屈一点点。
一直以来,我总是在期待一个很宽广很包容的东西,可以把我的全部收去。却因为太过敏感的心思,令人止步。或许,人所惧怕的,不是其他,而是我脸上的义无返顾,无心的时候,是一块冰。投入的时候,就是火。烧了自己,也烧了别人。
不会永久地停在这里了。以后要慢慢地减少这些牵挂。秋天开的花,现在就不种了。冬天收获的爱情,今天再不去沾手。要学会让自己什么都没有。没有也是幸事。走得快,了无牵挂。
正像那个出过车祸的猎头。人生总是柳暗花明的。

Tuesday, June 05, 2007

吃酸的,喝甜的



梅子熟了。
江南的“梅雨”,就是梅子成熟的季节,因而得名。成熟的梅子,有种桃子的香气,没有绒毛,光洁可爱,晒得到太阳的一面,红红的,象乡下孩子腊月里的小脸蛋。红了,再等一等,整个带上黄朦朦的颜色,就是熟透了。梅子有大有小,腌制方法各自不同。只捡自己每年必做的功课来说。

取大颗青梅,生青、结实,用来泡制梅酒或者果汁。酒,还不至于一个人在家里喝,所以不做。只做果汁。
青梅洗洗,用牙签一个个挑去梅子蒂,晾干。放进袋子里冷冻一日一夜。想想第二天要腌东西,早晨总是早早醒来,象乡下人杀猪,一年一大事。
冷冻之后,水分子的细胞壁被破坏,更容易渗出果汁。一层青梅,一层冰糖,等量地加上去。之后就可以无事翻翻瓶子,把它颠过来倒过去,使溶化的糖液均匀地沾满青梅。重得很,像个力士一样举着,透过玻璃看看里面稠稠的汁。感觉孙二娘在厨房就是这个样子的。
过了第一天,水位上升,就可以放在窗口,对着光,每天窥视青梅的精华,一丝一缕渗出来,象袅袅的烟。10天左右,青梅汁液尽散于糖汁中,汤色金黄,微微地红。青梅已是皱巴巴的皮与核。
取出青梅不用,可以开怀畅饮梅子汁。
今年买了5公斤青梅,5公斤冰糖,白砂糖的味道不够清洌,而且,冰糖溶化的样子,象一颗颗水晶,慢慢没了棱角,变作透明,那个过程十分缓慢悠长。喝的时候,兑上10倍左右的冰水,就等着夏天到,伊人在窗前难眠,一口一口抿下去,酸酸甜甜,象某种有希望的等待。和恋爱的人,小小的拌嘴与和好的味道。

也喜欢酸得有名的梅干。日本最传统的食物之一。从前人家逃难,不抱钞票,先抱一坛子梅干-----盐分很金贵,而且不会坏,还可以做现成的药。日本人都相信,肠胃不好的时候,吃个梅干就好了。现代也有很多人,每天坚持吃一粒又酸又咸的梅干,并深信可以维持健康。
偏爱小梅干,可以当作零食来吃,不必酸得把脸皱成一团。去年腌了2kg,晒在院子里,有点风,怕吹翻了小竹匾,就叫小M顺便瞅着。不想她叫了一帮嗜酸的小女朋友,坐在我家停车场的水泥地上,还有的回家拿了水壶来,就着一粒一粒地吃。收获的时候,只剩了一半。
她们评价,最好吃的莫过于一起腌来着色的紫苏叶,晒得热烘烘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晒到后来,发脆了。她们取一点,在手心辗碎,舔一口紫红色的粉,就一口茶。
隔着窗帘看去,倒像几个喝酒佬。没有下酒菜,手上抹一把粗盐,舔一下,过一口酒。真是豪放。

梅干的腌制方法,是用盐腌一整个月,之后在梅雨间歇的晴朗日子里,暴晒三天,并且承受三天的夜露。喜欢红色梅干的,加入红紫苏继续腌。着色即可。红紫苏一起晒干了,研成末,拌在热饭里,捏成三角形,就是饭团里我最喜欢的一种。

性别不同,嗜好的口味也不同。发现喜欢酸味的,还是女性居多。男人一概不怎么喜欢,记得我的弟弟不爱吃番茄。以为他很奇怪。长大后发现大多男性都是不吃酸的。
这也自然,女人生来就是酸溜溜的。现成的一坛子醋。

《源氏物语》里面,光源氏说:女人千种可爱,万般娇柔,只有一个致命的可恶之处,就是好妒。
他在少年时的初恋,爱上一个年长于自己、高贵优雅的女性,是皇族的遗孀,叫作六条。男人多半在最初的恋爱中,会爱上高于自己的女人,瞻仰着、憧憬着她。然而在真的到手之后,忽然觉得如果不再重新去爱一个青涩的年青女子,自己将永远超越不了她。正好在这个时候,他邂逅夕颜。
夕颜是一种花的名字,开在黄昏,白色大朵的喇叭花,香气浓郁。书中把夕颜写作一个除了可爱,其余一无所有的女子。光源氏欲摆脱六条对自己的影响,看到没有太多背景和脑子、美貌单纯的夕颜,一见钟情,掳了就走。并在与她的情爱中,初尝处于上风的快乐。
而此时六条已经对这个翩翩少年倾心。光源氏却开始疏远她。六条终于相思成疾,卧病在床。病中化作“物怪”----就是厉鬼的意思,纠缠夕颜不放,夕颜在爱人的臂膀里气若游丝,时不时地幻作六条的声音,恐怖而尖利。终于归天。
这之后,源氏深痛恶疾女人好妒的脾性,决心从小抚养一个完美的爱人----就是后来的紫。
紫还在六七岁的时候,源氏开始教她一切文化,他漫长地等她长大。紫对他的感情,是近乎长辈的。然而在某一个午后开始,他们成为男女。紫也终于产生了一项源氏没有教她的感情,就是嫉妒。
在别人眼里,紫是从小跟随源氏的,没有女人可以比得过她的地位,然而她还是会吃醋,只不过表现得含蓄而已。直到最后,忽然要出家,也是因为看到了太多的不坚定,和男人好色的本能。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甜甜的,是爱。酸酸的,是嫉妒。不在身边的时候,想到他的美好笑容,给别人看了去,简直就要羡慕那些无关的人。
于是,当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我们变得温柔。面对每一个人,想到他或者她,对于面前的我们,或许只是一个工作关系的人,一个路人,一个店员,一个不怎么喜欢的同事···,然而,对于爱着他或者她的那个人来说,却是朝思暮想的。对于特定的人来说,他(她)无比重要。

爱一个人的时候,实在是苦多过甜。女人嫉妒一切他身边的东西。平常地给其他人的一个笑容,一句对话,他的每个电话,甚至妒嫉他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所有的事情。他去打球,妒嫉球。他驾车,妒嫉车。他去看风景,妒嫉风景。他去喝酒,妒嫉他手里的酒杯。
这些细致的心思,不懂的男人,多半觉得烦。偶尔有毒药男人,看到你气鼓鼓的样子,一把揽在怀里:我喜欢你为我生气。因为你已经在爱着我了。
于是,酸酸的感觉,又烟消云散。或许可以说,女人的好妒,亦同时助长着感情。

而因为妒嫉得受不了,说要分手的,多半是假。如果心里舍得,也就用不着为他难过。是说:爱的反面,是无所谓。
等待梅干一个月。好象自己总是在等待。但是却不肯因为漫长而放弃。我是一个长情、长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