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uly 25, 2007

这篇曾经写给报纸


读日文书,看日本人
日文的书,即使翻成中文,都会感觉到行文的奇特。很多人说:是淡。语气淡淡的,对话淡淡的,人物的表情也是那么淡淡的。就好像他们见面行礼,少有握手等的身体接触,只是远远地保持着距离,鞠一个躬,说着几句固定成俗的客套话。
有人把这种距离解释为“冷”。日本人是不觉得的。他们觉得,不过分地热情或者加以款待,是让对方不必多费心,反而是礼貌的。
同样是亚洲国家,日本的风俗与民风,明显地不同于其他国家。远古时代,日本作为一个岛国,从大陆分离。至今还有“岛国根性”的说法。岛国是寂寞的,四周只有海。而且多火山,多地震。天灾之多,令人只有认命。抵抗是没有用的。因而日本人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一种听天由命的心态。没有激烈的嬉笑怒骂,只有淡然处之。

很久以来,日本的一些文学作品中,都可以看到这个影子。从夏目漱石那时候起,直到现代的村上春树,都有很多“私小说”。“私”是第一人称的“我”。我,个人,私人的空间。读过的人,都会被那种奇特的氛围所包围。文章以“我”的自叙开始,时代的变迁,和世俗的压力,仿佛只是一个混沌地包围着自己的东西。而“我”是在人生里面,按着自己的节奏,走着自己眼前的路,悠然眺望着四周的风景。夏目漱石自称是“低回趣味”。这个“我”,不积极,也谈不上消极,有时在自己心里还讲着嘲弄的话。而现实里面,依旧微笑着,谦恭着,以不变来应付人生的万变。
夏目漱石死于胃病。临死的时候,他没有语重心长的嘱托,只是说:死了,会很为难的呀。-------就是以这样平淡的语气,来说生死。他的书中,可以感受到很多今日依旧在日本人心中的佛教伦理观、东洋的审美意识和江户(现东京)人的感性。

比如樱花。世界上没有一种国家,像日本这样,为了某种花的开放,而举国欢欣。三月底,四月初,每个人见面就说:去看花了吗?今天开到八分了。山里的估计还可以多看几天……于是齐齐地去看花。席地而坐,头顶是一边盛开一边飘落的花树,没有叶子,只有满天的粉红色花枝。连带那花瓣,都是隐隐的墨色。不比桃花,桃花就粉得轻佻。人们在花下饮酒唱歌,美好只是一瞬,才要这么急着来看。
樱花盛开到凋零不过一两天。停在花下的车,一会儿就被花瓣覆盖。樱花的美,都说在于“樱吹雪”。是一瓣瓣地谢去,像粉色的心。薄而轻飘,有些高洁的感觉。日本人的处世,也有一句俗话,是比作樱花:谢之际,也须清。是指一个人,应当善始善终,对于即将离开的地方,要使他们都记着你的好。也比作水鸟:飞去的时候,不要浑了水。都是一个意思。
比起实利,日本人更加注重给对方好的印象,哪怕今后再也不见面,都希望自己在对方心里,是美的。

而在看待生死上面,只要看一下他们的葬礼,就知道他们对于这种难题,有着怎样合理的解释。日本是个多种宗教的国家,出身的时候,去神社接受洗礼,是神教。结婚的时候,也盛行教堂,当然少不得传统的和服与马褂。而当先人故去,唯有佛教,有着从容不迫的诠释,诸行无常,是生灭法,逝去的人,生死轮回,是要到另一个极乐世界去做仙人了,故不必悲伤。倒是哭得多了,留恋不舍,会令先人成不了佛,不能爽爽脆脆地丢下今生,重去投胎。

日本的葬礼是安静的。经常可以听到这样的对话:“好美的遗容。就像睡着一样。”“生前行善,你看他的脸,因为无罪,所以平静。”葬礼一般都有和尚来念经,念得热闹而好听,念完之后还会讲一段法话,内容大都是平常事中要有佛眼、佛心,就会超然于人世。日本的葬礼,与其说是生死离别,不如说像对生者的引导。勿执著,且认真过好每一天。这个小小岛国,天灾很多,如果对于生死太过惴惴不安,那就势必活得不快乐了。

夏目漱石的“私小说”的文体,一直流行至今。甚至可以称得上日本文学的一种独特气氛。现代小说中,被翻译成外国文字,广为流传的,应当属村上春树和吉本BANANA。

村上春树原本是一个翻译英美小说的作家,因而他的行文,有很多英文常见的跳跃性思维,又糅入了日本独特的气息,就有了他小说中共通的那个“我”。日文的语句平淡,文体也没有过多的花哨之处,然而内容却是高度的。“我”在现实和非现实之间,无间隔地移动,好比一个意识,一个影像。主题总是恋爱与丧失。淡淡的字句,却把读者带到一个空虚的、不能说是低谷、却昏暗低迷的世界。读完总是令人有种极限的绝望感。而“我”对于身边发生的事,没有大惊大喜,有的只是青春的肌肤下,奔腾的灵魂。

村上崇尚“文学至上”,认为小说家写随笔,只是零卖个人的体验与经验。而真正的思想,应该是放到纯小说中的那个“我”身上。世事变迁,就好像迎面而来的风,无声地笼罩你,不能避开。也无法张嘴呼叫,那样会有满口的风沙。“我”以自己的节奏,有着孤高的灵魂,寄宿于一个凡间的躯壳,任世事折磨。就好像这样一段描写:
“我从床上起来。拉开日晒后褪色的窗帘,打开了窗。然后我把脖子伸出去,眺望尚且黑暗的天空。那里确切地有一轮月亮,稍带着发霉的颜色。这就可以了。我们看的是同一个世界的月亮。我们真实地被一根线与现实相联接。只要我静静地拥它入怀。
然后我张开手指,凝视两手的手掌。我寻找血的痕迹。然而没有。既没有血的痕迹,也没有血的气味,甚至紧绷的感觉。大概那已经无声地渗入了某个地方。”
这段独白摘自1999年发行的小说《The Sputnik Sweetheart》。Sputnik是1957年10月苏联成功发射的第一颗人工卫星。在下个月发射的Sputnik 2号中,搭乘了一只狗。这只狗是宇宙空间最初的生物。最终未被回收,成为宇宙生物研究的牺牲品。

贯通村上小说的,是这种终极寂寞。也可以说,日本人心底里,总是脱不开这种孤寂、淡淡的哀伤。
或许一个国家,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国民不再为一餐饭、一间屋而疲于奔命,也就有更多的余地去思考,到底我是要去哪里,我要的是什么。在发达国家,只要不是特别地偷懒,按一般的人生走下去,至少总有一个平平的职业,维持中产的生活,抚养亲人后代。不需要太努力的环境,造就这种茫然的心理,甚至可以说是绝望感。
都说:现代人为什么越来越寂寞。原因在于,我们为生计奔忙得太少,要求越来越多,欲望一个接一个,于是生出烦恼。

读日文的书,看日本的人,总是感觉,那平淡的语气背后,有着轻轻的叹息。好象是教人不要如出鞘宝剑般的锋利。只看日文的假名,就可以知道一种语言、一种文学,是一个民族的宿命。50个基本发音第一个音,是“啊”,最后一个音是“嗯”。前者是生,后者是死。你看,生死就是在这一个呼吸间。


# 早上插了一瓶花。喜欢这种逆光的美丽。找了几个角度,最后喜欢这样的。

Sunday, July 22, 2007

远虑,近忧


辞职了。一下子生活失去重心。虽然另外还有两处兼职,和一些不肥不瘦的邀请。
短时间内,生活没有太大问题。忙碌的日子里,不停地思考,并且靠写着文字来自我疗伤,可以说自己是不满足于现状,很奋发图强。但是忽然,没有了正式职业,这些都变作奢侈与不务实。

好象之前我与成子的对话。
成子说,作为专业主妇,家事随时可以做,也就自然而然地不必抓紧了去做。早上送他们出门,之后洗洗衣服,休息一下,喝杯咖啡,就到了中午,做自己的饭,胡乱吃一下,下午一定要看一个电视节目,是艺能界的八卦,看完,太阳偏西,孩子们回来之前,要收衣服、熨烫,到了晚饭时间,结果什么都没有准备。几乎天天如此。我要是去工作,更不知家里变得怎样了。
我说,人要是忙了,才会有劲,有争分夺秒的感觉。每件事,都会赶着去做,否则拖下去,就会越积越多。所以家务处理得好的,往往是忙人。

现在忽然有很大的自由。工作的方向主要有几个,但时间都不是用在伏案处理的事务性程序上面,而是思考、磋谈、咖啡。生性自由,又善于和人谈话,并不讨厌这个,但是心底还是希望有一个定规,早上几点,晚上几点。而不是每天都可能有事,但接下来两天无事,第三天晚上忽然必须出动。我没有做消防队员的潜质。
有很多喜欢的东西去做,比如画画,但是我不希望刚刚调好一个颜色,忽然有电话来叫你去。成天种花也是可以的,但是这种时候,我完全地不涂脂抹粉,穿着防晒的衣服,汗流浃背,手上全是泥巴,不喜欢被打搅。再说,这些都不是维生之道。
人往往抱怨朝九晚五,说很枯燥。但是更讨厌不安定。我想现在的我,就是这种状态。

做同一行业的话,非常容易。但是已经做了八年,八年,抗战都打完了。觉得应该去做一个全新的行当。做甚么就是问题了。
前不久,去看了一个Talk Show,是一位医师,名叫桑山,边唱边讲,并放映很多纪实的幻灯片,内容是他多年来跑遍全球的经历与感想。最近经常会想起。
医师多半出生于比较富裕的家庭,因为日本的大学学费是昂贵的。他会拉小提琴、大提琴、谈吉他、写歌词、唱歌,这些不务正业的东西,都玩得十分出色。
最早,大学毕业后,等待他的是独立开业,或者进大医院当医生,拿着比一般人高的收入,享受到比较高的社会地位。但是他觉得有些怕,怕自己就这样做了一个安逸的医生。
于是独自去印度流浪,只带一点点钱。在印度的一个街上,他看到一张粗糙的木椅,坐着三四个日本籍的男女,布衣、背包,很悠闲地坐着,仿佛没有时间这个概念。
他问他们,你们怎么了?
回答说:我们扔掉了日本,在印度过下去。在这里,日子悠远平静,比拥挤忙碌的日本好多了。
他很受震动。原来很多时候,不是生活要求我们如何如何,而是我们自己,不知不觉地给了自己一个框框,人生必须是这样走的,云云。
日本的工作环境,压力极度地大。一般完全没有八小时工作的概念,下班之后总要拖一会,而且,日本的企业,把“顾客至上”这一条做得十分彻底,只要顾客有一句话,都是尽可能地去做。公司职员就成了牺牲品。
日本这样紧张,那么,就住到外国去好了。-----你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他说:如果在以前,我会批评他们是颓废的一族。但是我看他们的表情,很生动,目光平和温暖,于是我也认可这也是一种选择了。

他去到索马里。当地有个部落,酋长很老了,却身板硬朗,有两米高,腰下就是腿,腿十分地长。
他问酋长:您老高寿?
酋长说:年轻人呀,难道你还在数你的年纪吗?我在很久很久以前,数到中途就停止了。因为我觉得,数着自己的年岁,是毫无意义的。
他觉得一怔,还有如此说法。出去旅行,有个好处,就是你可以推翻至今的某些常识。发现常识可以是有多种的。
酋长说完,背上弓箭就打猎去了。家里还有一堆健壮的老婆。

这位未来的医生在这次旅行后,报名做了国际支援的医师,活动在全世界那些贫困地区的小诊所。治疗的那些病,也完全超越了常识。
有一个老太太,没钱看病,眼睛快要瞎了。结果一支最普通的眼药水就治好了她。她奉为神药的药水,在日本的一般药局都有出售,不过日元的300-500元。
危险的传染病并不多,更多的是营养不良、喝了脏水、婴儿未接种的毛病。看了很多生死,但是印象犹深的,还是孩子们的生命力。
比如,在难民营,孩子们把那里作为天堂,因为家乡有硝烟炮火,而那里,至少是和平的。他们做着替人拎水的小工,自豪以自己幼小的劳力,为家庭减轻经济负担。做童工之余,他们热衷足球,在这个时候,你看到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脸,仿佛战争已经永远地离开。
桑山医生讲到一个6岁的黑人小女孩,也是幻灯片上笑得最甜美的一个。有一天,他说要给他们拍照片。詹尼说要打扮一下,却迟迟不来。等了好久,詹尼总算来了,她向大家炫耀耳朵上的装饰-----是一个罐头的拉手,她用工具细细地雕刻了,并涂上红色,写了Jenny这个名字在上。并把她卷卷的贴着头皮的黑发,扎了两个小鬏在头顶,看去象只顽皮的小牛。
孩子们在怎样的环境里,都能毫无怨言,只当是上天所派,开心、努力地过每一天。
难民营的妈妈们之间,流行一种黄土做的面膜,据说对皮肤十分地好。她们成天涂在脸上走来走去。就像我们这里有些女人,头上总是卷着发卷,忘了发卷是为了放下来的时候更好看。
医生说,人在任何时候,还是不会忘记热爱美好的东西。

菲律宾有一条著名的海边道路,一边是绝美的风景,一边却是一座垃圾山。而臭气熏天的垃圾山上,居然造了一个垃圾村,住着因地制宜的贫困人家,建房材料,全部来自垃圾堆。那里的孩子们,靠捡垃圾为生。也有的向行人乞讨。桑山遇到过很多乞讨者,对于孩子们,他总是准备了气球。
那天,他吹了气球给她们,担心她们要的是钱,对于气球,恐怕不屑一顾。但是意外地,她们很开心地接受,并把他当作朋友,邀他到家里去玩。她们住在海边的防波堤的洞里,用一块塑料布做帘子。那样的家,对她们也是家。
之后他去过几次,给老人一些药品等等。再后来,这一家忽然消失,谁也不知去了哪里,因为海边堤防要修缮,她们被赶走了。
那个叫作乔的女孩子,一直令他挂念。但是又有多少人,我们不曾相识,却在人生的颠簸里,走投无路,而后失去消息呢。

我想到一个曾经很亲密的人,很多年来,如果超过一定的间隔没有他的消息,我会很焦躁。因为他基本只给我一个邮箱。他有我电话,却从来不打。
在这段时间的奔波里,终于觉得可以放下,不再想起,也不需要他的消息。生也好,死也好,在哪里也好,都是一些本可以与己无关的问题。
然后我在深夜写下这些文字,眺望夏天新换的帘子,画满蜻蜓点水。梅雨将过,天气变得燥热。
小M今天应曾经就读的幼儿园的邀请,去玩了一整天。早上太过激动,忘了涂防晒霜。所以晒了一个黑黑的鼻子和眼皮回来。先晒黑的,都是这些突出的地方。她看着镜子,一脸悲伤。因为鼻子上明明晒了一个三角形。
小M细细地洗脸,用冰箱里的化妆水冰镇着自己的脸皮,再涂上善后的橄榄油。涂了一会儿就忘了不愉快,说起今天的节目之一,是Time Kapsel----时光胶囊。幼儿园说十年后再邀请他们来打开。小M说,她写道:
十年后的小M,你有没有成为画书的作家了?如果没做成,没关系,那么过得开心就好。

我原希望她写一些更值得惊奇的话语,再想一下,自己如果对十年后的自己留言,不过如此罢了。
裕子说,不要以为处处有道路,很多时候,人要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有道路。在这之前的努力,往往是空想与徒劳。
那么,我解释为如是:在坐吃山空之后,斯人必将有锦绣前程。

另:英文考试的胡子老师大慈悲为怀,放过我了。小的隆重合格。

Thursday, July 12, 2007

痴人说梦之一二三四


去到一个巨大的、四周都是玻璃的商店。店里同时卖着苹果和衣服。苹果有青苹果、红苹果。青的是朋友在那里寄卖的,可以不算我的钱。巨大的横杆上,挂着几件衣服,有的衣架上,挂着苹果树,很大,不知怎么挂上去的。树的样子不象真的,就像我图画里的、蘑菇状的树叶,一个个童话故事般的大苹果。
那边有个凳子,凳子上放着一把刀,刀口有苹果的碎屑和汁液。一个切开的红苹果,叫“Fuji",象介绍地心内部构造的示范模型。
我在店里寻找免费的青苹果。品种名叫“玉林”。却怎么也找不到。
然后我开始看衣服。都是T恤类的,没有特别留意的。
我在巨大的店内乱找乱看的时候,同去的女朋友却告诉我,她找到了青苹果,虽然很小,有些纹路,但是不要钱,这令我欣慰达到目的,但又怅惘,先找到的是她而不是我。
后来我们用那把刀切了来吃。吃在嘴里,全无味道。

我和另一个人一起骑车。事实上,我不怎么会骑车。基本只会骑那种轮子一点点大的自行车。梦里,我骑得不象我自己。朋友依稀变作男性。
迎面来了两个警察。很和气,却要看身份证。现实中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形,只是在工作上有时会处理这类问题。我一看自己,包不在身上,我的驾照在钱包里。钱包当然在包里。
我们站在苹果店门口的大路上。大路是本地的环状线。三叉路口,对过就是我的家。我却本能地心生厌恶。不知道为什么,我如此抵抗回家去拿证件来。
警察执意要看,我无奈只好答应回去拿一下再来,让他们等着。
车流穿梭,没有人注意到警察与我正在纠缠,我笑笑就走了。朋友说,你要不愿意,我们先去看场电影再回去拿。我想这个办法很好,就去看了两个小时的电影。出来估计警察已经走散了。我说他们会骂我不守信用。朋友说:反正他们没看过你的驾照,无法制裁你。
我喜欢他这样宽慰我。一些很明白的道理,从别人的嘴里讲出来,就变得这样具有说服力。

我站在家门口。心中无比讨厌,不想进去。但是毕竟只能回去。朋友已经走了,没人能陪我一世。
面前有一个模糊的人,在一团阴影里,是我辨不出性别。但我知道这是症结所在,我视他(她)为敌。他(她)和另一个人正在进门不远的地方谈笑风生。手舞足蹈。
我讨厌我不喜欢的人这样开心的样子。恨不得他(她)去死。在梦里,喜欢和厌恶都变得异常地极端。
我的包是银色的,在里面房间的榻榻米上。倚着高高的熨斗台放着。今天的确我烫过衣服,但是我的台子是折叠式的,并没有这样高。每次都是跪在地上熨衣服。我总喜欢熨斗的蒸汽薰着我,令我脸上毛孔偾张。
如果我要避开这个人,就必须走楼梯。楼梯十分地暗,而且隐隐地有种不安全的预兆。那阴暗角落里,还有几个黑影,是危险人物。男性。复数。
我的包,可以看得见,中间却隔着千难万险。那个榻榻米的房间,对我是逆光,可以看到窗口直射进来的阳光,灿烂而温暖,甚至有些眩晕。
我很不愿意,但是不得不对讨厌的人微微低一下头,从他们之间穿过去。
现在我梦寐以求的包,就在眼前了。唾手可得。我的心脏跳得欢快。

拿着包,在台子上摸了一把。忽然想,既然这么讨厌,我可以走的。可以不要回来。
然后我蹑手蹑脚地拎着包,又从他们之间穿过。我的喜悦溢于言表,一方面又怕他把我叫住。
急急地察看包里的东西,有我的钱包。钥匙。我总是在寻找钥匙,现在我要走了,永不回来,我再不用满世界找这无用的东西了。我的手霜也在里面,是叫作“白い手”,一年四季,我沾过水就会涂手霜。
我挤了一点在手背上,一直涂到手指尖。
我的手机是很重要的,一定程度上是我的吃饭家伙。但是梦里没有出现。或许是暗指,我认为重要的东西,其实一钱不值。丢开了就一定可以丢得开。
我迈步朝外面走出去。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至少我还可以走,不再回来。
于是我向前,返身却是黑暗一片,甚至脚下并没有地,我的脚迈出去,却悬在空中,无法放下。
完全的未知,终极的恐惧,我醒来,心里还象刚才那么压抑。

于是我起来画了这个梦。
痴人说梦。画梦的又是什么呢,岂不是傻子了。
我却喜欢这样白纸黑字地留下来。就像工作上,交待比较复杂的事情,我比较多地利用文字,而不是电话。文字是真实可信的。可以万古流传。
如果可能,我希望爱情可以付诸文字,以免口说无凭。比如一纸婚书。

窗外下着不连绵的梅雨,哗哗地,深藏很久的厌倦,一点一点上来。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

Sunday, July 08, 2007

Such a special day ★



生日花是剑兰。正日子里,一早在院子里开得绚烂非常。应该是个被恭喜的日子,却因为上个月通过了英文的考试,今天又须参加口试。日子就是这样,过了一关又一关。过了这个级别还有下一个级别。过了英检还有TOEFL。已经不再是学生,活着也就没有了具体的目标,只好这样逼迫自己,使脚步不得停下。
在学习的时候,我是快乐的。语言上面,或许有些天分,但是在大的方向上面,我是一个路盲。

早晨,居住的地区要进行打扫河畔的公益活动。梅雨闷热。勉强记住的几个单词,跟着汗水到天上去了,变了云彩。今年轮到做地区的生活会长,身先士卒,我不怕脏不怕累地从路边捡垃圾。心里在鼓捣英文。小孩子们很烦,不停地来搭话。我的思维,今天必须定格在英文上,所以脱口而出:So---,what?然后瞪眼。
英文不差,但是单词基本忘记。上个月笔试的时候,第一部分是单词填空,四个选择支。一个不识,全靠猜。看样子哪个顺眼。结果都错了,一个宝都没押到。
读解和听力对我是不难的。靠这个部分把分数拉上去了,居然高于平均分许多。我有余地地及格。事后看考试中心的发布,我与全体的得分倾向正好相反。
偶尔不懂却猜中的正解,令我欢呼不已。背出来不稀奇,猜出来才可贵。-----可见,人的本性,是prefer不义之财、不劳而获。

不吃饭去考试。考试和做爱一样,千万不可以饱着肚子。一个欲望得到满足,其它就会不关心。一路用英文演绎老师与学生两个角色,并对自问自答表扬一下,以鼓舞士气。
口试集中在较远的一所大学。于是我迷路了。本来会的一点英文,在我再三的倒车、调头中,也吓跑了。有些慌张。想把车扔在路上,叫Taxi,又有些不甘心。
好在早早出门,终于跋涉到了目的地。已经是心惊胆战。敌人还没来,先灭了自家的威风。

路上捡了一个女学生,我问路,她也是去考试的,就邀她上车。很可亲的一个女孩子,不染发、化妆,清清爽爽过穿了一身制服,白衬衫,深青色百褶裙。这个形象一定讨得考官喜欢呢-----我开不出口叫她考完了借我衣服一用,也好装个老学生。
女孩子估计是坐巴士来的。但我心有一点点嫌隙,怕她取笑我: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我记得自己在做学生的年纪,很看不起夜校的社会人。觉得他们即便考出来,也是打了折扣的。比如正规军和土八路。
然而现在我知道,出了学校,过了读书的年纪,再要应试,就像范进中举一样,简直逼得人发疯。白天要工作,晚上还有电话打来,邻里要寒暄,亲戚要来往,恋爱不可以冷却,还要睡美容觉-----这个占用了我大部分仅有的时间。昨晚就是。

笔试筛去了绝大部分的考生。轮到面试的人数只有一点点。竞争愈发激烈。
我抱着大字典,和一本《应试必备》,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着临刑。
以为是洋鬼子考试,进去一看,是一个很严肃的日本人。留着一撇胡子。一笑也不笑。我只好收起笑话不讲,连“今天天气哈哈哈”也给吓得缩了回去。
他给我一张图文并茂的卡片,上面有一段短文。让我看20秒。这个20秒,和等水烧开完全是不同的概念。才看到题目,马上有个不识的单词,愣在那里,秒表就响起来了。接着他问我问题,是关于“宣传、广告”的内容。估计是说:你认为电视等广告教我们买有益的东西吗?
我说:不,我不认为。广告公司有奶便是娘。谁给钱它就宣传谁。广告don't teach us what's good,but only teach us what's new.
他严肃得以至于我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之后又叫我看图说话,我唠叨了一会,没话找话,不得要领。-----因为我完全地看不懂这篇文章要讲什么,几个关键的单词,我素昧平生。

之后是自由对话,胡子教授问我,你认为将来纸张会消失吗?
脑子里面“轰”地一声,everything gone.我说,大意是这样。我爱书信,但是多余的包装是对地球有伤害的。I don't know what will happen in the future------天,我真想收回这句话,应试必备上说,要避免模棱两可的回答,最好是“是”或者“不是”。马上补充:我将努力保护自然,不用多余的资源。昨天我看报,报上说,不要采伐森林啦,原来香蕉树也可以造纸的。让我们共同来保护地球吧。
----他不接口,只是冷面叫我把卡片还给他,并表示结束了。也不讲“你的英文好烂”,或者“给你及格啦”。令我忐忑不安。说实话,那一刻的心情,只要他给我多点分数,我什么都肯。

这个考官很象鲁迅先生,这种类型,术业有专攻,未免尖酸狭隘。----如果他给我考上,我收回我的评论。

在此鸣谢今天早晨给我突击训练的mister*此人不谢也罢,我致电与他的时候,他睡得连话也讲不出来,不要说英文。还有真心谢谢somedancing,他因为我的电话,与女友剑拔弩张。我让他问我一些大众的问题,他乘机打探隐私,比如你今年几岁了等等。我回答的时候,听到他从床上跌下来的声音。
鸣谢今天早晨的衣服店。今日打折,本来为了感动上天,我想不去的。但是想想如果考不上,回来看看漂亮衣服,至少还是安慰。结果买了四件极美的连衣裙。并且在分秒必争的时刻,一件件试穿。现在考试结果很微妙,我有些忏悔的意思。
感谢上天,感谢胡子老师。如果不及格,收回后面那句。

Tuesday, July 03, 2007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香


如果去一个跳舞会,胸前或是头上戴花,只有两种是配得上的。一是叫作“卡特莱亚”的大朵兰花,粉红色,香味浓郁芬芳。另一种是虽然不贵,却有着无以伦比的奇香、浪漫至极的栀子花。颜色是不透明的白,朴素且端庄。
美国的一些书上,会推荐年轻男性,在约女士出席舞会前,让花店送一朵栀子花来,戴在胸前。因为栀子花的香,带一点甜,和眩晕的味道,令人不知不觉就会把鼻子凑上去,把脸埋在那个香气里面。
它的花语就是:洗练、典雅,非常幸福。是7月2日的生日花。

白色的花,有很多种,比如茉莉花,有着江南小调伴随的香气,也有基督的传说。据说,茉莉本来是粉红色。因为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它不能忍耐巨大的悲伤,褪色而成为白色。
在印度,茉莉又是爱的花。少女们把恋人送上的茉莉,编在长长的辫子里,作为爱情见证。在印度的婚礼上,也用茉莉编作花环,装饰在身上。
茉莉的花语是:我跟随你而去。
因为它的香,令人无法抗拒,心思迷离。
英文的Jasmine是从波斯语转为阿拉伯语,再辗转到了法国,一变再变,成为Jasmine这个名字,喜欢它的音韵。好象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栀子花和茉莉花很相像。貌似清纯的白色,香味里面却有着独特的成分,从化学上讲,一种是麻醉性物质,一种是官能的气息,----近似于荷尔蒙。白色的、放射状的花,都有这个迷惑人的特性。
对这两种花的记忆,最早是在苏州。沿路叫卖茉莉的干花。白色褪成淡黄,好象年代久远的挂轴,隔着廉价的塑料袋,沁人心扉。高级的花茶,据说是闻香不见花的。然而我却偏爱杯子里有展开的小花。只挑有花的茶叶买。

在老家无锡,也有老妪卖花。小小的茉莉,清早未开的时候摘下,带着嫩绿的花托,用细铅丝穿成一个环,可以套在手腕上。这要有件棉布旗袍,就是最应景不过了。而栀子花则稍大,也取未开时,两朵串起来,做一个小圆圈,可以挂在胸前的扣子上。
在有名的王兴记门前(王兴这个名字,真有江南的街坊味道),每年花季,总有老人卖花。和上海的夜总会门前,深夜卖玫瑰的小姑娘是不好比的。后者是打劫。
有一年,在异乡过得不知应该怎么好了,回乡休假。每一天都在问自己,要不要回去。回去如何,不回去又如何。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是旁观的人说的,在当事人看来,每个选择,都是左右到一生的。不想让家人知道自己的心烦,每天借口在街上走。看街上的人,听市井的对话。
刚回国的时候,每天穿戴整齐才肯出门,后来慢慢地就懒了,穿件布衣,拖一双凉鞋,素面就可以出街。这令我觉得轻松。有一天,走累了去吃东西。在王兴记门口遇到一个老太太,她卖花。茉莉一串两毛五分,栀子花五毛钱。一下子接触到“分”这个单位,算不出来几串才是一块钱。买了各一串,她认真地找我钱,包括五分。不知道怎么辞退,怕变作高高在上的施舍。

如此徘徊了一两个月,对外国的厌倦有些淡却,日常琐碎又令我烦躁起来。不能容许自己如此懒散,走在街上,渐渐地融入百姓。我总是这样,在这里想着那里。到了那里又舍不得这里的好。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是平常的。后来决定还是终老他乡算了,回到日本。这个道理有了一些年岁才晓得-----原来生活都是平常的,住在哪里、嫁什么人、赚多少钱,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只是那婆婆找给我的钱,因为面值太小,一直都用不掉。中国钞票的钱包,带进带出很多次,久久地提醒我卑微却不失尊严的生活。

重见栀子花,是在美术馆门口,看完一个画展和陶器展出来,门口有一条人工河,孩子们脱了鞋子在里面走着玩。妈妈们拿着毛巾,在提醒小孩子们,不要湿了裤子裙子。背阳处,有一排绿色的栀子树,矮矮的,开满白色重瓣的花,香气扑鼻。蹲下去细细看它的花瓣,自然的东西,比什么都精致美丽。
有一个瞬间,感觉自己是隐居在异国了。中国对于我来说,热闹,激烈,是好也是不好。在这样安静单纯的环境里,呆得久了,回去都是很难的一件事。

喜欢栀子花,一直都想种一棵在门口的花坛。可是有个说法:日文叫栀子花为ku chi na shi,谐音“口无”,“口”解释为婆家,所以家里有个未嫁的女子,是不作兴种此花的。如果生了一个千金,舍不得她嫁人,倒是可以将计就计种一棵,作为咒语的。

Sunday, July 01, 2007

一寸短,一寸险



今夏的流行,是上长下短。
上衣的灵感,据说来自古希腊的男装,《Troy》里面的武士,上衣长至膝。
而下面,则是紧身或者短俏。比如短裤、短裙。

常去的衣服店,有一家是UNIQLO,经常在这里买一些基础的衣服,再去别家买些出奇的衣服来配。这样,就看不出穿得大众而普通。
UNIQLO这家店,据点在山口县,开在全国。它的经营,有很多东西值得学习。一开始,它在中国寻找工厂,派进自家的人,去指导技术。而它采用的原料,都是很好的。比如冬天的意大利羊毛,夏天的埃及棉。只取其中百分之一点点的最好的部分,所以手感非常好。
UNIQLO刚刚兴起的时候,差不多是十年前。当时日本国内还有重国产的倾向,在外国制造的货物,一般在形象上就要廉价一些。它很稳重地走高质量,低价格的路线,而且始终保持不跟随流行,只取大众化的式样,这样,它的缝制工厂就可以降低很大一部分成本。
后来它一步步增加连锁店。几年前,听说在上海也开了分店。

它最好销的商品,有几样。
雨伞。完全地简洁,木柄,纯色,一般雨伞,至少在千元以上,它只卖680日元。而雨伞这种东西,是经常丢的。丢了的话,贵和不贵毫无区别。比如一双长丝袜,Dior的,和小牌子的,一样是要抽丝的。这种东西,只要好用,无所谓贵贱。
衬衣。UNIQLO的衬衣(男装很少看,不懂。只说女装),适合Office Casual,可以衬西装,也可以单穿,更可以配了恤衫,开着门襟穿。而且,它的设计,不如时装的千变万化,但是因为式样简单,就有更多余力来研究裁剪,使纸样精益求精。----它的腰身线条非常漂亮。
恤衫。基本式样不变,但是近年请一些新锐的艺术家来设计图画,推出新奇的画。今年买了它的一件深蓝色细条的恤衫,面料十分柔软,胸口有银色的印花。线条大同小异,每年粗细不同。时尚就是如此,不要以为和几年前差不多的衣服又在流行了,你看它的taste是迥异的。区别在细微处。
内衣。最好的内衣,当然是华戈尔,和Wing,但是太贵了,一件胸衣差不多5000块,都没有钱买外衣了。UNIQLO的内衣只要2000块之内,没有花边蕾丝,但是很舒适。颜色简单,都是纯色,黑、白、肤色、粉色、天蓝。反过来说,内衣太古怪,就一定要配上成套的下面,否则脱出来,上下极不一致。UNIQLO的内衣,在衣柜里随手拿出来,无需配下面的颜色,
另外,它的内衣里面的钢丝,百折不挠,据说参考了运动学家的意见,最是科学。
牛仔系列。当然,Lee,Levis,Edwin的牛仔布是最重的。衡量牛仔布的优劣,是磅一下重量。看加工,主要是比较水洗。做得差的水洗,细看是有折痕的。好的厂家,比如做上衣的水洗,一定会在袖子里塞上筒状的填塞物,防止笔笔挺两条线。

今年的牛仔,是短到屁股的短裤,和同样的短裙。后者可以配上紧身裤穿。裙子+裤子,近年铺天盖地。对于先天的身材有扬长避短的效果。
日本的衣服,总是早于季节上市,到了正要穿的时候,就开始降价了。aki门槛很精,从不早买了压衣箱,买了一定明天就穿。
短裤好象太随便,就买了一条短裙。刚出来的时候要2990日元,现在只要1000块。真是赚了。
但是aki是不喜欢和别人穿同样衣服的。于是画了很多繁花在裙子上,牛仔配上日本传统的图案式的花样,相反的路线,却有惊讶的美。菊花,是一种很细致的花,花瓣画得手酸。叶子重在写意,在绿色未干的时候,零星地用一些亮蓝,就有幻想的色彩。
本来还要加只蝴蝶,有点悃了,就罢了。菊花端庄,不要虫鸟也够好的。如果是牡丹,就要蝴蝶的。梅花须云雀。翠柳需黄鹂。橘梗需月亮。荻草需鹿。樱花琉璃鸟。葫芦要有只蟋蟀跳啊跳。菖蒲要配水鸟。松树绕蛇,或者一只老虎在吼。红叶要有虫咬的缺口。婆婆喂鸡。美女执扇。好男有刀。小桥下可以画只王八。
画画是游戏。对于aki来说,画与文都是很放松的一件事。赛过看心理医生。

每天激烈的工作下来,有这片刻的专注于宁静,心思就不再激烈。
我的同事们,各有各的排遣方式。有的人不开心就狂吃甜食,说糖分可以消除压力。有的会出去花钱,花完了,就死心了,感觉必须努力工作,再赚点来花花。有的患上恋爱依存症,需要不停地听到我爱你,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价值,有的去打赌博机,说脑子放出θ波,类似吸毒或者高潮,会上瘾。有的把怨气撒到别人身上。
aki是个温和而省钱的主,这样的人,放在家里,实在是便宜了某人。

今天穿着花团锦簇的裙子,上班去了。希望大家都有一个美丽的夏天。记着防晒。紫外线就像债,今天借了,日后一定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