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une 05, 2008

雨季再来


入梅了。比去年早了一个星期。
在接踵而来的世界动荡里,梅雨和往年一样地来了。我的小浆果,在长雨的季节前,收获完毕,全部吃完,不够做果酱了。玫瑰未能在梅雨前开完第二茬花,雨水令花的脖子沉重,开得低垂,颜色却娇艳水灵。
雨水对于玫瑰是很不利的,飞溅的泥水,会带来黑星病的细菌。我尽量转移它们到屋檐下,却不能容纳全部。
Bazil趁着雨季,摘了顶部扦插,无性繁殖成功。这件事很有趣,令我重复不已,弄得到处都是小苗,做沙拉找不到一张成年的叶子。
三毛写了《雨季不再来》。在那个温暖潮湿的热带岛国,年轻的女孩子,她的忧郁,就像脚上的凉鞋,总没有干的时候。

原油涨价,万物跟着涨。商家并没有多赚,只是无法在内部消耗这凭空添出的成本。比如我们烧着比较贵的汽油去上班,薪水却并不因此而上升。食物也是,为了节约石油,玉米、麦子、黄豆都发酵做了酒精,牛就没有饭吃,奶都挤不出了,黄油断档了,于是我不能烤蛋糕。而我吃了比较贵的饭菜,说的话,还是照原价卖。
很多商品不愿意失去顾客的支持,表示尽量使价格不变----但,少少地减去一些分量。比如“井村屋”的赤豆棒冰。他们冬天生产肉馒头,夏天生产冰棍。买了一包,赤豆好象没有以前多。
所以我也只好在这几天的工作中,降低浓度。上的夜课,我教的知识少些,聊的山海经多些。一看时间,嗯,下课。我省去中途的课间休息,结尾早放了10分钟,给他们省了一点电费和厕所的冲水。
美国打了一个喷嚏,以至于我的生活都有了巨变。
不曾为谁改变过生活,现在却是生活在改造我。曾经以为人类是中心的时代,一去不返。

梅雨要当心食物中毒。潮湿的天气,半天就可以坏掉一锅粥。忽然我想,或许我做不了青霉素,却可以试试做腐乳。
非常喜欢腐乳的味道。常吃一个叫“老奶奶”的腐乳,味道很正宗。上次回国的时候,因为液体物品的检查很繁琐,放在行李箱里面又感觉不好,所以没有带来。给小M吃去了最后一块,就售罄。小M是个有口福的小孩,她什么都能吃,从生鱼片、寿司,到地道的中国菜,都有绝对好的味觉。只有一样---皮蛋,有次碰到一个坏蛋,从此有点吃怕。
江南人家的早饭,就是吃腐乳和白粥的。榨菜我倒不怎么吃,偶尔吃无锡出产的一种芝麻酱。若有酱黄豆、花生米、肉松,就很地道了。黄豆和花生都是小粒的好吃。家里人有时吃扬州的酱菜,我只吃什锦菜里那一根长长的尖头青辣椒。最奇怪,是那宝塔菜,天生这个形状,巧夺天工。幼时以为是手巧的师傅雕出来的。
外婆和奶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老人。奶奶健壮、能干,烧菜却是大人大味道,吃口重。外婆小脚,每天穿鞋子需要塞好大一团棉花,小时候我们心里取笑她愚昧裹脚,其实应该责怪她的母亲。那时说媒就是这样子:人样好,会干活,还有一双很小很小的尖尖足。----有本书说到中国男人的意淫问题,就是拿小脚说起的。外婆的小脚,导致她行动优雅缓慢,烧菜却精致,顶一个好厨子。她擅长红烧的菜式,酱油和糖的比例掌握得绝妙。
她会做腐乳。记得天气要冷一点的时候,几块长满了毛的疙瘩,很可疑,到最后却是鲜臭的腐乳,比店里瓶装的好吃许多。家里做的,非常细腻,在口中有玉或者油脂的光滑。但是外婆只做白腐乳。
红方,也就是玫瑰腐乳,是苏州人做的,加了红曲。现在吃来,觉得有一点突兀的甜。小时候却非常喜欢。还喜欢捞里面的米粒。红方一块,放在白粥之上,红色慢慢地扩散开来,小孩子索性拿筷子搅一搅,一碗都是粉红的。

不记得外婆做腐乳的细节,印象里就是我们几个小孩,去揭开面上的那层纱布,闻到一股子霉味,无锡话说是“霉陈气”。豆腐过了几天,就被毛茸茸的霉爬满,看不到四方的形状了。霉是黄色的,十分柔软,像婴儿细软的胎毛。我们的小手总是不干净的,也知道不可以摸,不敢。霉好比一个活物,成长着,怕摸了,就坏了。
酱也是可以做的,一样的毛,过程非常不卫生,夏天要在大太阳下晒,晒得越厉害越好吃。不知掉了多少灰尘和金龟子进去。
这种乡土生活养育的孩子,肠胃非常地好。我基本可以吃一年前的乳酪而无事。

梅雨嘛,霉很多,随便空气里掉几个孢子下来,就可以发酵我的豆腐。于是切了一盒出来做试验。
每隔5分钟,我就掀一下它的盖头,看有没有长毛。今天一天还没有。
小M说:你确定是这样做吗?浴室里面的霉菌,是黑色的哦。你这个,万一长了黑的、绿的、红的霉,要不要紧?
我说:黄的好象是不佳的,黄曲霉。其他的么,也不对。嗯,如果长了各色的毛,我们用喷浴室的漂白水喷喷就好。
小M说:漂白水不可以吃。
我想了一下,也没有更好的方法,说不定长得五彩斑斓,不可收拾。
于是我们想了一个保险的办法,做出来后,去送给一个男人吃,附加一包“正露丸”----这个中药是日本人民心目里的万金油,什么都治,主要针对肠胃。
我说:我们叫他尝了,观察会儿,没有问题,再自己吃。
小M不比我不刁。说:接下来是你,你吃了一天之后无恙,我再来。

说好了,我就只等今夜,美丽的、潮湿的空气里,孢子降落在豆腐上,它们将发生质的变化。
小M又讲,日本的纳豆,原先是偶然地、有人用稻草裹了豆,第二天,豆就变了,稻草上有纳豆菌,可以把黄豆烂得好营养、好消化。不如我们去前面田里捡些稻草来盖一下?
我觉得稻草有些脏,还会有虫子,就反对。
两个巫婆,在厨房里折腾这些古怪的东西,总有一天是要出事情的。但是这个过程,十分开心。

我家门前的水田,在耕地。这一片种的是“初霜”,插秧很晚。也是一个好品种的米。我看小型拖拉机在翻土,一群长脚白羽毛的鸟,跟在机器后面,吃逃出来的虫。蛇已经出动了,上周抓了一条,我和小M叫得像过节。说到蛇,前几天陪同一位国内来公干的商人,现在的商人都年轻才俊,比那种老头官僚要好伺候很多。我们去拜访客户的时候,人家给了鹿儿岛的特产“ハブ酒”29度的蒸馏酒,配合了几味汉方药。我以为有一条狰狞的毒蛇尸体盘踞在瓶子里。结果没有。听说,一条蛇要泡很多酒呢,要是一瓶用一条的话,这酒还不知怎么贵!
沐浴以后,我喝很小的一杯----塑料的量杯。我很奇怪,有时我很唯美,对这些倒不在乎。有的人喝一杯酒,还要弄来相配的杯子。可见我是不怎么爱酒的。
这个酒很甜,没有蛇的腥膻,喝下去后喉咙有点辣。姑且作为妙药,坚持着喝吧。之后我上楼用电脑做点夜工,眼皮就在往下掉。以后一定要在真正的睡前喝才好。

喝了酒以后,睡眠很沉。快到早晨的时候,我看见一丛草,黑乎乎的,定睛一瞧,是一条满身链条花纹的长虫,头尾细细,肚子那里很鼓,头顶有细小的鳞片,这正是蝮蛇的特征。背上斜着数,有29排麟。我一惊,这时候,它也开始看见我,不只是它,连它背后的草丛,刚才以为是背景部分的暗处,开始蠕动,原来那些全部是蛇。团团的蛇。
梦就醒了。那些蛇,真该给人捉去泡酒。
我对动物的爱情,原来是很狭隘的。

图片是我常去的杂货店,两只木头做的青蛙,不可一世地张大嘴巴,欢唱着雨季。这是它们的世界。
然而,在我家门前的稻田,雨后,就有成群的蝌蚪,变作小青蛙,还带着可笑的尾巴,却有了腿,会蹲在地上了。它们在各块田里迁徙,以至于雨后的道路,布满黑点,你蹲下看,发现黑点都跳起来,全是小青蛙。
雨季里我必须提早出门,你看人家的汽车驶过,啪啦啪啦一阵响,都是小青蛙肚子爆裂的声音。非常恐怖。天晴以后,路上都是青蛙干,乌鸦麻雀急忙来吃蛋白质,一路捡过去,捡得汽车来了还不避开。
尽量不在这种时候出门,一公里不到的路,一路赶,一路叫着阿弥陀佛地开过去,要10分钟。即便如此,还是有无数的生灵丧生。
作为人这样一个物种,有时我很惭愧这样地居高临下,好似主宰者。

13 comments:

Jessica said...

Aki很勇于挑战呢 ^-^
奶奶会把黄豆捂到发霉,然后做豆瓣酱。要把握分寸,我觉得相当难搞。

7,8片枫叶 said...

原来雨水对花是有害处的,怪不得我种的花都枯掉了,尸体还黏踏踏的粘在一起,今晨还妄自菲薄自己不应「拈花惹草」.
(奇怪,怎么记得小的时候学的是雨雪是对植物的生长有好处的,难道只是针对庄稼而言.)

几年前骑摩托时曾经压倒一直突跑到路上的野猫,那种摩托后轮碾过肉体的感觉,恶心得无法用语言文字形容.
开出好远处才停下来,颤抖着打电话给朋友寻求心灵寄托,至尾都没有勇气回头一次.

aki said...

jessica,日本做酱也是这个做法,黄豆蒸熟,加某种霉菌,发酵一年左右。我们的奶奶那一辈,菌都不用,自然发酵,蛮难控制的。

豆瓣酱是很好吃的调料,几乎什么菜都可以用。我也吃的。我爱用它做辣的汤。再加醋。


7,8片枫叶:雨水也不是都有害。对于花,冬天的一年生草,应该是枯萎的时节了,这是正常的寿命。
梅雨往往很闷,容易造成叶子的毛病。必须疏散底部多余的叶子,保持通风。
我们学的雨雪有益的知识,是指适量的。雪可以冻死越冬的害虫。雨太多不好,会烂根。

7,8片枫叶 said...

原来如此如此原来,是我料理花草的方法错掉了,从来没有去想过修剪下部的枝叶,给她们透透气.
想来就好比炎炎夏日本想光着屁股只穿草裙出去逛逛却硬被人套上条牛仔裤一样,想来花儿们必很是不爽了.

本想还说今春种些果树,向嫁接插枝等外科领域进展一下,没想到自己原来还只是小儿科水平....
说来人还是不要好高骛远,伤害花草生命还让自己伤心.

花匠以许多花的生命作为代价培养自身技术,去为了创造其他的花草生命,很奇妙的生命循环不是.
回想来很多人用延长痛苦甚至增加新病痛来培养我医学院毕业,我却逃到了国外和妳讨论花花草草,
真的是很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

Anonymous said...

最近一段时间,总是在报纸、新闻、网络和别人的嘴里看到全国各处青蛙、蟾蜍大迁徙。
青蛙,可以吃的。
蟾蜍,亦是可以吃的。
当然,都是被人吃的,不是被其他东西,另外,我也没有看到过其他东西吃他们。
在如此乱世,吃好喝好是个要更加注意的问题。

aki said...

7,8片枫叶:果树很好,比花实用。果树的花也可以看的。
扦插不难,你去公园的小孩子玩的砂,背一桶回来(国家的税收支出,不要紧),放在一个花盆里,就可以用了。注意不要带入肥料成分。扦插要看种类,你可以具体查一下书,问我,我自己种过的,都能答得上来。
有的果树很需要消毒----苹果。否则毛虫一定会来。
注意一下挑选哪一种果树。我还是中意浆果类,病虫害少,几乎不用费心。
柑橘棵会有あげは蝶来生蛋。

梅雨对于这几种植物很不好:
薰衣草----爱干燥
マーガレット  请疏散底部的叶子
べチュニア   灰色霉点病
玫瑰 黑星病
……

原来您是医学出身!我都不敢乱说了,呵呵。
我有时似是而非。
最近我在看一本关于中国领导内幕的书,黑暗而腐败。我看得灰心。只能自私一点,躲在外国。

aki said...

杨小过,这是个乱世啊。怎么这么绝望,最近日子不好过,全世界都是如此。
一看到中国不好的消息,就心痛。我好似长大了,以前我完全不管国家。

哦,癞蛤蟆肚子剖开,打一个蛋进去,再用线缝起来,放到灶火灰里慢慢晤熟,可以治疗神经衰弱。最后当然只吃蛋,蛤蟆是药引子。

宇宙人 said...

那團蛇....好恐怖喔 =3="
單是想到那個情境就想吐

來不及拍照吧 ??

aki said...

宇宙人好久不见。世事沧桑啊。

宇宙人 said...

白吃腐乳的話我覺得好古怪, 用來做菜就很好, 好比中國的芝士.

7,8片枫叶 said...

癞蛤蟆肚子里晤熟的鸡蛋?神那,请直接砍我一刀...
可也许真正体会到了神经衰弱的痛苦的话,也许连那只癞蛤蟆都毫不犹豫的吞下去.谁知道呢,从前哮喘病人不也是对沾有被斩人血的馒头趋之若鹜.
小生曾经年少无知品尝过一道名为「三叫」的广东料理...痛苦回忆,很一段时间都不敢亲近女孩子,怕弄脏人家.
...人类与动物的不同之处在于,不是为了生存也可以残害生命.

Blackwidow said...

Hi Aki,
I discovered your blog and fall in love with it immediately. I only have 6 years of Chinese education when I was a kid. Till now I still love reading, and improving this language. Your writing is an inspiration to me. I used 3 weekends to read every single posts on here! Hope all the best to Tora, Small M is adorable, and Aki, you're a great writer with depth.

aki said...

宇宙人:嗯,腐乳烧肉是我小时候最中意的一个菜。
我做的腐乳,好似季节不对,发现它们表面粘粘的,真得不敢吃,怕毒死了。

7,8片枫叶:“三叫”是不是“三吱”?小肉老鼠?嘿嘿,筷子一夹,吱。蘸蘸酱油,吱。放到嘴里、一嚼,吱。
恐怖。

blackwidow:谢谢你喜欢Tora和小M,听到有人赞他们可爱,我是很开心的。
6年的中文,学得很好了,居然能够看懂文章了!我用的词语稍微有些偏呢。希望我一直有这样的心情和条件,安静地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