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September 02, 2013

流浪狗Gabbi


<长良川之夕阳西下。早春的空气,微微冻住。>

泰司现在是在横滨的叫做“藤澤”(Fujisawa)的地方。他这次回来日本的分公司,大概有半个月的时间,期间想去看一下父母。但是去看了一眼之后,往往就没有太多的话要说,也就只是在那里坐一会。

想起小时候疼爱自己的妈妈,不断支持自己学医的爸爸,如今爸爸心肌梗塞后,半身不能动,一直都住在医院里。而妈妈,虽然是开业医师的太太,在当地也算有身家的人,却在某一天,被一个政客的老婆开车撞倒。政客第一时间压住了警察署,明明她是开车逃遁的,结果登报的时候,并没有这个细节,因此,对政客老婆的处罚也就轻了一个档次。
这一场事故,改变了她的余生。她一辈子的钱财,只能用来雇佣保姆,但是再不能自己走动,去商店、去街上、去咖啡店。如今她坐着轮椅。

平时是泰司的弟媳妇常常去看望婆婆,因为这个家的3个儿子,老大与父亲吵架而断绝了关系,因为他自恃长子,过早地不听父亲的话,私自卖了一处物业,以至于父亲现在在考虑要不要剥夺他的继承权。
老二读了最多年数的书。先在日本大学读,又去美国读,一直读到博士。忙得比总统还没有时间。真怕哪一天父母亲有什么的时候,他都不知飞在哪里而赶不回来。这种救死扶伤的职业,自己家人是一点指望不上的。
小儿子没有学医,而是进了媒体工作。以前常常上电视的。他气宇轩昂,做节目的时候口若悬河。可见男人五官并不重要,因为你难以想象泰司和弟弟是兄弟。泰司的嘴巴十分笨拙,他也不会表达任何的感情。因为每当他感动的时候,就开始犯悃。就是那种一放松,就迷糊起来,想要倒头就睡的感觉。他太缺乏睡眠了。一直都在坐飞机、跑医院、收集数据,因为是新药临床试验,所以很多末期癌症的病人,都需要守着。无论飞在哪里,一个电话来,说不定就要飞回去解剖。

也许这家人遗传里面的才气,分别表现在不同的地方了。然而若要说泰司是内秀,那也有些勉强。他就像是一个切断了所有感觉神经的机器人,最准确地行医,最冷酷地处理身边的事,有时同事的反应让他不解,为什么星期天不可以出勤呢?在工作面前,为什么会有情绪呢?还有那个Jams的美国人同事,老是接电话,然后说“Me too.”之类。这种话上午讲完了为什么下午还有?今天讲完了,明天还需要确认吗?话说回来,他为什么娶这样一个从早到晚明知故问的女人呢?

泰司的弟弟他们也希望他成家,不过看起来是越来越难了。
因为再老下去,连性上面的欲望都没有了的话,老二可真没有什么理由去弄一个女人放在家里面。只有一个理由还可以说说。老二喜欢收集古董,老三媳妇就笑着吓他说,如果无后的话,将来你这些青铜器和瓷器,谁来帮你打理呢?
老二一听就着急了。————不过,现在总算可以想想那个爱丽丝了。但是她是离婚过的。对了,如果她回信,就要好好问一下。如果她有离婚的习惯,那就是避之犹恐不及了。

泰司打字很慢。他这个年龄的人,因为有一门自负的专业,对于新兴的技术就分为两种态度,有人学得很精很快,有些医师只是用一下邮件,或进行研究所的数据处理。新药这个行业,骇客横行,好端端的电脑都会受到攻击,所以他们研究的数据都是纸张的,不可以数字化,数字化之后太容易被人拿去。
泰司的手很巧,一班医学生里面,他切开的胸部愈合最好。为什么,人家都要划两次,他很准、下手也狠,绝对不会因为没有划开而再划一道这种失手。
但是他打电脑时是蛮好玩的,侧面看去有点像史努比里面那个弹钢琴的小家伙。
即便这样,他还是给爱丽丝发了长长的邮件。因为他愿意认为是神指引自己遇到她,然后不要轻易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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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san

早上好。我是PurdueUNI。
谢谢你的邮件,那么从这封邮件开始,我就发到这个你的私人邮箱了。

谢谢你告诉我工作的事。
有很多离婚以后,一个人抚养孩子的单亲妈妈,我想大概也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辛苦与烦恼吧。

你的孩子几岁了呢?直到孩子长大成人一直都是很挂心的,请你好好地支持着你的孩子。
未来是美好的。

你的履历上有一张照片,上面的小汪是不是现在养的小汪呢?
直到去年为止,我也一直养着一只在美国生活时养的狗名叫Gabbi,去年夏天因为高龄它去世了。
Gabbi是男孩,是德国狼狗和Beagle的混血。

我和它的相逢是在9年前我居住的南加利福尼亚Santa Monica的动物保健所,我认养了它。
它原来是流浪的野狗,所以对人以及其他动物都有着很强的警戒心,养了1年以后它终于习惯了我并对我有了信赖,成为我很好的狗朋友。
但是它对家人以外一直都抱着戒心,直到最后都是一只顽固而可爱的狗。
它有很多小故事,有时间的时候我慢慢写邮件讲给你听好吗。

那我去上班了。
日安。好好地。


PurdueUNI from Yokoha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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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完,想到今天原来是2012年2月14日。这种日子真是大家起哄编出来的。要不是同事拿来巧克力,还根本不记得。反正再到还礼的时候,我已经飞回美国了,省掉一桩麻烦事。
真不相信会有女人看上我。如果有女人来巴结的话,一定是为了什么。我是早产儿,一直都没长高。又很少理发。美国的理发师傅太毛糙了,一律剃成韩国头。我这个年纪,却被两鬓剃到光。
倒是感觉爱丽丝讲话一句是一句的。因为她是网络上的人,也没啥好图谋的。只不过又要飞回美国,如果下次回来能去见一面就好了。到时候,换一个理发店。所以说女人是麻烦。

神在我面前放了怎样的一个女人呢?他是在考验我?还是在恩赐我呢?

※应该还会有待续。

他说他喜欢看海豚

社交网站的宣传语如是说:如今,5对情侣中的1对,都是在网上相识的。

在日本有传统的婚姻介绍所,里面有许多类似王婆那样的人,它们的会费一般都不算贵,但是每撮合一次会面、直至最后大功告成、注册结婚,都要收取昂贵的费用。一般来说,见面5千,成婚10万,如果是和医生结婚,就要30万的谢礼。
可见除了中国的大陆,其他国家都还是对医生有着不同凡响的尊敬。 要成为医生,天资聪颖固然重要,更需要坚强的意志,和不停地学、不停面对考试的体魄,以及不去钻牛角尖的、对生死的理性诠释。所以日本的医生,大都在医学院时代,就早早相亲,因为医学院出来是实习,忙得根本没有时间,还是索性早一点娶好了,放在家里,顺利的话,先把孩子生下再说。
正因为这样的道理,到了中年,很多医生的太太变成怨妇,而发散郁闷的方法,只有花她们老公那很多很多的钱。或者干脆寻找另外的情感寄托之类。 如果一个女人,说是爱他的人,坚决地不用他的钱,但他还是会因为繁忙而忽视你,那么她的心里,即使一开始是情愿的,慢慢也就会失去平衡。

更何况,医生这个人群里,还出没着许许多多的怪人。怪人与才子从来只是一层纸的距离。那么多年的苦学、断绝一些常人应有的享受,早已经使他们刀枪不入。

医学这个领域,泰司先生回想起来,说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每个人发了一具遗体,花一个月(也许是星期?)慢慢去解剖。每一个地方割开来看,用手指去领会人体角角落落的机关奥妙。每个学生上完这堂课,都吃不下午饭。独有泰司先生是不惧的,买了汉堡,双手抓着就吃。所以他的同学都叫他“机器人”。这是一个身材好似机器猫的机器人。他小小的个子、老成的长相,却蕴含着无穷的体力。
泰司先生说,人呐,只不过就是一堆蒙上了人皮的内脏。——--这么说的同时,他又是虔诚的基督徒。
以至于他在社交网站遇到这位女子的时候,犹豫了好一会儿。因为他的宗教里面,不允许离婚,哪怕只要有微小的可能性会离婚,都是背离自己的信仰,因而自己将会陷入痛苦的深渊。泰司先生总是这样作风谨慎,也许因为工作的关系,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从不轻易做出判断。
而这位女子,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这让危险系数骤然增大。

他斟酌了很久很久,但是真的对这个依稀的面容产生好感。想想就送了一个wink给她。没想到马上有了返回来的wink,这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泰司并没有成家的强烈愿望,父母亲催了二十几年,眼看着到了四十后半,他们自己的健康都出了问题,两个人分别住在不同的医院里,也就不再多催他。泰司的哥哥弟弟都是有太太的,唯有他,学了医,却成了一个老光棍。
他自己也不确定是否需要一个女人,所以只偷偷混在这种鱼龙混杂————可以说,烂人的比例更大一些的征婚网站里。他的履历是不公开的,防止别人看上他,他只自己选了条件后搜索有多少女性对得上条件,然后再看看照片,但是这样一个女人跟在身边,势必是很烦的。
那么我又为什么要征婚呢?他问自己。

他的代号叫Purdue UNI,这也不是他毕业的大学,只是随手借用一下。他读大学和考执照、以及最初在美国行医,都是在西海岸那阳光灿烂的地带。Santa Monica,这个名字就像自己的归宿那么亲切。而老家的日本Koube,以及分公司所在的日本Yokohama,反而每次都只是蜻蜓点水去去一下而已。在那美丽的海滨城市Santa Monica,他度过了没有女人的青春。

现在他对那个代号爱丽丝的女人发了第一封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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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san

初次写邮件给你。我是Purdue UNI。
谢谢你回给我wink。我看了你的履历,所以给你写信。
你说你是私营,具体是什么呢?

我自己的履历已经不再刊登了,就让我在这里简单介绍自己。
我现在住在Yokohama,出身是关西的Koube。

1年前我的工作从加利福尼亚换到了Yokohama。我在美国住了很多年,包括留学时代在内,总共有22年。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美国过得太久,以至于回到日本之后,感觉不习惯,有过辛苦的历程,但是现在终于又习惯在日本的生活了,觉得生活挺愉快的。

我的专业是医疗,是研究医师,专业是胸外科。目前主要从事临床的研究。
今天是调休,久违地有一天休息。

我的爱好是旅行,以及在旅行途中的美食,也喜欢登山。
我喜欢观察动物,尤其是海洋生物。
如果我们能通过邮件成为好朋友,那多好啊。
拜托你了。

日安。希望见到你的邮件。
PurdueUNI from Yokoha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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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司写文章总有一个特点,很少用标点符号。医科和理科的人都有这个倾向。但是因为很少形容词或者含义不明的词,他的邮件,即使没有标点都完全能看得懂。
他就是不喜欢用形容词。因为这容易把自己的状态暴露给对方,医学工作者不应该有缥缈的情绪。即使有,都应该控制住。

这一天,是2012年2月12号,他出门去看了早春的鸟。

※应该还会有待续。

跌斷了骨頭


這是黴豆腐。長了很長的白毛。是可以吃的腐乳。



咸中有一點甘甜的「塩麹」,其實就是某種做醬的酵母。與西蘭花是好搭配。

有一段時間,因為工作非常地忙,忙到一天裡面,幾乎沒有時間站起來一會會,反而更被激發了站到廚房,偷一點時間做點吃的東西的慾望。
不是為了果腹的東西,是這些稀奇古怪的、需要等裡面細菌繁殖的食物之類。等它發霉長毛,或是冒泡泡,有些發酵食品還會有酒味,或者發生氣體,把瓶蓋都沖掉了的。
其實忙的時候,反而覺得總是那麼有乾勁。全世界都在追著等你的翻譯稿出來,那彷彿也就是自己與這個現實世界的聯繫。

我與世界的聯繫真的很少了。好似是自己一點點切斷的。但是,偶爾若與朋友相見,我又是那個最健談、最交心的。現代像我這樣的人應該也有不少。
與男人交往,我也是最感性的,因為童年總是感覺沒有足夠的愛,因此男人少少的施捨都覺得來之不易。而且不懂得懷疑。
這樣走來,幾年時光又過去了,中間又摔過幾次,但是怎麼辦呢,人總得爬起來。好在沒有傷到筋骨,或者說,好在還有神智。
我們老家土話說,“雞連皮,狗搭骨”。意思是說,什麼家畜最堅強。雞只要皮連著就沒事,狗只要接上骨頭,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現代社會對人的傷害真是種種的,只有學著去忘記。

而且,盡量不帶惡意地去回想那些傷害,只是解釋道:誤會了。溝通不夠。時機不對。我也有不好。——可是,我真的沒有做錯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