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September 14, 2010
窗外就是FarmVille
只要天晴,窗外都是这样的云与天。右下角是一棵放任的柿子树,本来或许是结甜柿的,结果没人剪枝、间果,以至于盛夏总是一树小铃铛般密集的果子,叶子都被白色的毛毛虫吃得剩了一张叶脉。到了秋天,叶子凋零,如果我的窗子没有关紧,有几条毛毛虫会爬进我工作的房间,做一个个茧子,在我搬动冬季衣服的时候,吓着我。
日本的河流要说大,和长江黄河不好比。这几座房子背后其实就是一个高高的长良川河堤,河堤有几十米的低洼处作为缓冲,然后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堤防,上面可以开车。它的高度,比我在2楼的家里这样平视还要高一点,与夏季傍晚金星的位置差不多。顺着这条河堤往南开,中途经过“千本松原”————古代时武士们舍身建造的一千棵松树做的河堤,尽头就是长岛、伊势湾,也就是三大河交汇入海的地方了。
我和小M都是非常安逸的人,居然也就觉得“住めば都”,哪怕是个偏僻乡村,住久了也就像京城那样好。我都没有住过东京、大阪,一直以来,住的地方不出5米即有泥土。泥土的气息,也许含有某种酶,在乡下住惯了的人不愿去城里,说不定是出于对这种气息的依赖。
慢慢地转为在家工作后,发现自己很懒惰,不肯出门,担心自己变成“中年宅女”,就问小M要不要紧,最近我是否变得迟钝了。小M看我心情蛮好,乘势说:嘿,最近你骂我的时候,有点口舌不伶俐呢。你怒发冲冠,说我房间怎么乱,怎么光吃冰激凌不做功课,但是中间一停顿,说服力就降低很多。你要注意哦,那个某某约你喝咖啡你也要尽量应承,多出门才好。
那个某某是个很微妙的朋友,Otaku(お宅)琢磨不透的。喝了一百次咖啡也不见进退的那种。
我有时也分析宅男这个物种。他们是内心非常纤细敏感的一族,现实中和女人的语言、肢体交流中,他们非常容易受伤,所以情愿把注意力放在一些动漫人物、影视明星上面,若面前来了个真人,做朋友的话,他们是非常友善的,只要你不踏进他的领地。若做恋人,他就会有些惶恐,并且尽量自己不采取主动的态度,直到确定女方对自己有好感,才肯拿出一辈子的勇气去喝杯咖啡。但是下一步的进展,他还是不会主动的。从喝咖啡到吃饭或许要花1年,从吃午饭到吃夜饭又要1年,吃了夜饭不马上回去、再找节目还要1年。
从骨子里说,Otaku就是怕自己受伤,所以做一个安全的屏障,把自己包围起来。多数都是好人。偶尔也会有些情欲太过压抑而变态的。那多数是外貌不优越、没有女孩子垂青,就在家里玩电器,最后眼神不好了、肥胖了,忽然有了毁灭的冲动,那就于人于己都很危险。
令我十分意外的是,女朋友“智惠子”虽然肩膀和腰身顶我两个厚,脸部皮肤也泛着油光,但在婚嫁市场的受欢迎度远高于我。我们有时候聊到男人,她为人真是直率的,会跟我讲真话,所以我也丢弃嫉妒之类的小心眼,真心地听她讲,作出适当的评语。生活里我们不在同一个社交圈,所以我更加不会去传播谣言。
看官如果是个男人,我问你,丧夫的和离异的,你觉得哪个更容易投入新愛情?
或许有的人想法古老些,丧夫的女人好像总有一个阴影夹在两个人之间,而且中途死亡,对他的爱情是突然被圈了个句号,并非自愿,心里多少有很多依恋吧。
但离异的女人是决绝了的,倒也断得干净。
因此很多人答离婚的女人比较容易再谈情爱。也出于东方人对于死亡、灵魂的讳之莫深。
这个答案往往不对。大凡离婚需要超过结婚约5~10倍的能量,一般人是嫌麻烦,过过就算了。真走到破釜沉舟这一步,是给逼得只有揭竿起义了,穷、苦、累都不在话下了。因此对于男人的幻想基本是破灭了的。
拿我自己来说,至今无任何胃口,总觉得别看那个君子现在坐在那里笑眯眯的,轮到离婚时他一定变身为魔鬼。当时我们住在一个房子里,我开始走法律程序了,夜里对方跑到我的房门口,脚步声停在门外,而我其实并未敢睡着,就那样门里门外地对峙,我给吓破了胆。不一定他手持凶器,但那种“不気味”----背上出冷汗的、静静的恐惧。
离婚的人多多少少经历过这些,对其他男人也就很难再毫无保留。
但是我的寡妇朋友,一说起去世的丈夫,脸上依旧留有甜蜜,因为病痛、事故都是突如其来的,本来一直打算延伸到未来50年之久的梦想,在中途被硬生生地打断,过后回忆起来的,也多半是床第的恩爱、日常的温馨。
偶尔她也会说:不知我是否对他太凶了,早知道他活不长,我就温柔一点了。
我说:我猜,他生前并没有不开心,你想中年娶了个太太,比自己年轻十几岁,而且马上生了两个小孩子,老婆多少泼辣点,我觉得中年男人还是有这个包容心的,就当是看个小妹妹恃宠成骄罢了,他也乐得做这个长辈兼爱人。
我的北方朋友其实也会自我反省,所以哪怕她有偏执的部分,也还是我的朋友。
冠軍是美國和俄羅斯。意大利最低。亞洲國家韓國是新秀,日本與法國差不多。
我比她小很多,所以她就有兴趣听我说有无罗曼史。我倒是真的没有。只有喝咖啡,还是你付一次,我付一次。因为我觉得占了小便宜,以后万一人家逼迫时,就会理亏。我希望一直保留拒绝的权利在手上。
她因为孀居,又拿着丈夫的遗产和国家补贴,所以不便跟外人说这个话题,对我就可以了。她说中国国内的男人都急功近利。
我说怎么了。她说有个做生意的男人,是人家撮合的,开始约会时,她因为小孩子要托给人,所以受到很多限制。他就很不耐烦,说小孩子哪里暂时托一下就可以了,哪有那么多困难!
----这是我也觉得的一个问题,没有小孩子的人,基本上很难想象带一个小孩需要多少精力,他在各个年龄段容易出什么问题。比如1岁和3岁,闯的祸是不同的。小M12岁,闯祸起来我的被害额就很大。
我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没小孩子的男人很难理解我们的难处。还以为和他们一样,约会、住夜都无牵无挂呢。如果你不迁就他的要求,他会责怪你爱得不够。
朋友又说,那个中国男人向我表达进一步意思的时候,居然叫我把小孩还给前夫家。
这在当代的日本是不多的。因为你和一个有孩子的妈妈交往,一定是接受她以及她附带的一切了。不可能说与她上了床,说我可以娶你,但是你把你的孩子们处理了。除非以前战后贫穷时代,身不由已倒是有的。
我想一般的妈妈都是护着孩子的,考虑再婚,多半也是出于为了给孩子重新有个温暖的家庭,自己可以变得更加快乐来面对孩子们。叫她扔掉孩子们,这根本不用谈了。
不过或许也与国内的制度有关。我有个表姐,离婚后把孩子拱手送给男方了,而那个婆婆并不是善待孩子之辈。只因为表姐的妈妈说,带着孩子有碍再嫁一次正确的人。每想起这件事我都心痛,因为是事后才听到,否则我来领养都是可以的。
朋友还感叹说:日本的男人,你拒绝一次就没下文了。他们觉得再提起就是“给对方添麻烦”。但我们中国女人的观念,是要半推半就的,一下子答应了就显得轻佻,没了尊贵。所以我就按照这个老规矩,哪怕觉得无可无不可,都先推却一次。结果啊,嗨!人家就没第二次了。这你说窝囊不?
我觉得日本男人都是这样,他们很注重脸面,因为男尊女卑的观念还是根深蒂固,所以你看男女交往,倒是女孩子每天做了便当巴结男孩子啦,男人也极少替女孩子拿着手提包,或者网上还有讨论女方出一半的酒店钱对不对啦之类。----要是在国内的论坛,可以猜想大半回答是:我不和要我出酒店钱的男人上床。他一定是不爱你。
但在日本,这类回答大约为1/10。
而且,日本男人其实大都是“实心大萝卜”,你说话戏弄他,他会当真。所以如果有心的话,绝对不可以为了抬高自己身价而乱摆姿态。当然去酒店是可以押后一些的,嘿嘿,这是各人手腕了。
智惠子忽然也想听我讲,就转而问我。
我说:唉,年轻时一步步相处过来的,慢慢变成Ojisan(大叔)倒也算了,要我去接受一个中途而来的大叔,太难了。我觉得中男衣领的气味很油腻,也怕中男局部会不会有白发,还怕莫名其妙全身长了一些不知所谓的毛发,比如一颗痣上面、乳房、脚趾头上面,头顶倒秃了。眼看着他与自己同步变老,和忽然天上掉下来一个大叔,那是不大一样的。
智惠子赞同:是哟是哟,我看我儿子的小脸,那皮肤,再看一个粗气男人,就觉得皮肤都是坑坑洼洼。
坑坑洼洼里面都是污垢,我想象。
她说自己结婚时男的也有四十几了,但是完全不在意,忽然现在在意起来了。不知什么道理。
我说,也许当自己年轻的时候,还有自信去中和Ojisan,现在自己也老了,对衰老更加敏感?
我藏在肚子里的话其实还有:我好歹是恋爱结婚,年龄相仿,也无关国籍、财产之类。她是相亲的那种,男方的外貌和年龄多少逊色些。但是当年她语言还不行,据说家境也不好,看丈夫是尊敬的眼光,简直是攀了高枝。而现在多年打爬下来,钱也终于属于自己了,品味提高也是自然的。
不过有一点她比我要难。因为她现在拿的是遗孀年金。如果再婚,那么她就不再是遗孀,那份年金以后再也领不到,如果再离婚,也无法恢复。一步跨出去就回不来了,所以她会比较慎重。哪像我哟,赤脚的不怕穿鞋的。
另则她说:以前有男人说,如果结婚,你还有两个孩子,我的责任重大哟————还不是说我们娘儿仨都要吃他的饭,哼,我才不告诉他其实我有很多地,那些地的钱,足够养得起俩孩子。我要说了我有不动产,就很难分清男人的真心和假意了,万一给谋了财可不行。
我就说,好歹你继承的不动产,不会划进共同财产。不过现在日本经济不好,男人都怕背上包袱,这也是现实,你要遇上真心的,也要实际一点,经济上跟他共同打算,要不然人家哪怕有心,也会觉得无力娶你。不过我也没有眼力分辨男人的真假心意。这最难不过啦。
要说带着孩子嫁人,倒还是日本男人比较开化。中文里面动不动就是“拖油瓶的”,日语里可没有这么贬义的单词。不过一般初婚的男人不会找带孩子的女人。因为“不公平”。
我家的小M将一直是我的公主,所以aki顶多出去喝个咖啡,不作他想。谁叫我生活在亚洲呢。
若在美国或欧洲,或许又是不同了,我觉得,这也是文明、文化的一个标记,就是说,人不再那么拘泥于血缘了,心里充满普遍的爱,由社会共同来培养小朋友了。
FarmVille的傍晚,月牙兒上來了。
Monday, September 13, 2010
精明女人
這是典型的日本家屋。不是她的房子,我找了相似的照片來,這在古代是大宅子了。
我们对坐着聊天,她是遗孀,我离异。在我小的时候,总觉得“遗孀”这个词,一定是两鬓斑白的了,“离异”这类人,一定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彼此皆因心胸不够宽,才会到这步田地。
其实自己长大了,多经历了人间世故,就知道也有运气,一个人一生真的很讲运气,当然如果是个可亲可爱的人,那他自然运气会比别人強些,因为周围的人都会有意无意地帮衬他,使他比原来的命里好运一点点。
我很少有中国人的朋友,实话说有一点偏见,我是很怕思维方式太地道的中国人的。比如过于警惕、过于克俭之类,我并不以为是美德。今天的这个朋友稍有一点点————嗯,实话实说了,有一点“被害妄想症”。
当然我没有勇气当面提醒她,但是一开始也一边听她的诉说,一边拿我们南方人惯有的委婉言辞劝她。
她的先生在婚后7年后病故,因为癌症。当初的婚姻生活,是偶有打闹、却热乎乎的那种。这一点我很羡慕北方人,我有一个生意上来往的北方大妈,每次见到我,大老远就直着嗓门又说又笑:哎呦!好久不见,谢您多照顾了!哎,怎么又漂亮啦,你这真是保养得好!
北方女人说话总让人觉得非常可亲,粗点俗点都无所谓了,她们善于表现出100分的好感。甚至她们毫不忌讳冲上来就捏住你的手臂,通过肌肤之亲来拉近距离。
但是我这个朋友,姑且叫她“智惠子”吧,她来日本也有10年了,所以北方女人的热情洋溢倒是收敛了,添了一种凡事先定睛一瞧的习惯。其实她人是好的,只是我看着她,净觉得累。
一个人来自哪里,看眼神基本就可以知道。香港和台湾的年轻人在日本旅行时,他们的眼神是和此地的学生差不多的,天真烂漫,精神上可能很自立,可见善良的品质和自立无关。是不是他们身处的社会相对比较公平,不必去提防坏人呢。
而国内这几年,因为社会的脚步快得不得了,路上行人的眼神也就更加犀利了。我若混在里面走,一眼基本就可以辨出是个蠢的。
智惠子叹说累。我觉得奇怪,因为她的条件明显好过我一百倍,丈夫早逝的话,国家对他们母子一直都有“遗孀遗孤津贴”,单拿这个或许有点紧巴巴的,但是她还有占地巨大的一个老宅子,房子是老得不值钱了,但是那块地皮非常大,200坪不止。她家院子里有车道可以一直开进去的,你想大不大。要是我,嘿嘿,管他祖宗啥的,卖了换一栋小小的、合用的新房子,手上还有余钱,就存起来做孩子们的教育费,过着中上左右的生活绰绰有余。如果觉得闷,就稍稍做点工,或者去读个喜欢的专业----比如动植物之类。绝对不用再考虑实用与否了。
我就说:你看,我因离婚而分开,一分钱都没有的。
她很诧异:为什么没有?赡养费呢?
我说人家早算计好了,因为是私营,可以把去年收入做到赤贫,那样不就占便宜了。双方的收入在一张表格的X轴和Y轴对一下,交汇的格子就是对方应承担的赡养费了。日本人一般是善的,但是夫妻反目时,有的人就保持不了君子了。没办法,夫妻的仇,因为互相曾经走得那么近,也就越发痛恨入骨,因而变得恶心肠也是有的吧。
她非常替我着急:你去查他前几年收入,然后指控他造假啊。
我说:即使我搜集证据,最后求证到他去年是故意做低收入,这也不是假的,无法推翻的。只能说对方不要脸罢了。再用那点精力是不值得的。我现在就放下,那我从今天开始就是轻松的了。若还有官司未决,那我心里一直都有件事压着,已经累了,不高兴了。
所以说句无情的话,宁做寡妇不要离婚的。
她显然想到自己毕竟还有资产,微笑了,说:我也辛苦的。
我想想也是,只要家里还有未成年的小孩子,妈妈都是累的,源于责任。我就说:你有两个孩子呢,小的才2年级,那是比我辛苦些。不过你何不算一下,把保险金的积蓄拿一点出来用,或者卖掉其中一小块地,反正最难的也就是他们成人之前?
她马上摇头:那不行,那是要守好的。那是我先生留给我的。
我就劝她:你先生留给你也不是叫你原原本本守下去的,只要你和孩子把他的钱用在刀口上,也不会有意见的。孩子们上大学以后,我们老的时候,用不了多少的呀。
她接下来的话让我很意外:不行的,俩孩子长大了还要操办婚事,我得留着。
这个话连我妈妈都不说呢,她年龄也不过大我7、8岁,很古风。我家小M未来的婚事,大概我也只是出席一下,背后掉一点眼泪而已。在单亲的情况下,让孩子在小时候什么都不缺,还能够保证与我共处的时间,按时吃到家常饭菜,长成健康的体魄,心灵不扭曲,可以上大学,这样我已是没有愧疚的了。
她一脸愁容地说:你不知道周围那么多人时时刻刻算计我,我一刻不能放松,一走神他们都欺负到头顶上来,你说我能不累吗?
这倒是严重了,我赶紧问是怎么回事。她说:丈夫去世时,女儿才2岁,以前自己从来不需要操心的,丈夫一死,就事事必须过问,遗产的处理上,一开始还差点被税理师骗了。
我问:咦?税理师是一个职业,我以为是有职业操守的,怎么可能呢?
她说:哎哟,可别说了,我查了一块地的金额,虽然百分比不大,但是基数大,不能给他糊弄一点点的!当我发现一个数字不对时,我就不能再相信任何一个数字,后来一问周围,很多人说税理师除了佣金,一般都会把顾客的金额糊弄一下,多算一点到自己口袋里。然后我就一个个自己查看。累到要死,后来都病了,又因为精神压力,对儿子骂得厉害,儿子因此受了惊吓,去医院啦、转学啦,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就没消停过。后来女儿又被学校老师打了,我又去交涉,唉。
我宽慰她:其实律师、税理师他们这个职业也要生活、养家的,就给他们赚点好了,我觉得他们的佣金,不仅仅是劳动报酬,还有替顾客烦恼、把顾客的精神压力接过去这样的涵义。比如我的离婚诉讼,其实不请律师也差不多,何况最后又争不到钱,但是我在这一年半里面,虽然心上有石头压着,可是毕竟没有病、没有垮。小小地哭了几次,也都很快过去了。还有个人一定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心里好受多了。我一直都觉得“吃亏就是占便宜”的。比如我的诉讼,明的看我是吃亏了,但是如果我大获全胜,发了暴财,那么一定会有人不高兴,我犯不着去结那么多怨的————要知道,怨恨的意念,或许可以杀人哦。
我做了“お好み焼き”,自己家里不用鐵板,用平底鍋一樣可以烤得很好吃。一定要加青紫菜末、鰹魚花。
时值中午,我就做了一点便餐,她的女儿因为平时不和小朋友们玩,所以和小M玩得开心得很,怕她们肚子饿了。
我只想拿我自己的悲惨下场来告诉她,其实她们的生活要好得多。既然有余地,其实花钱买个心静也是值得的。多数事情如此。比如她丈夫的一族人,包括妹妹,都住在那个地区,据说大家联手在欺负她。因为哥哥死了,而老房子给一个外国来的女人拿去了,保险金也是,那么妹妹多少是有点不愉快的,人都是这样。
我就说,我觉得日本人喜欢低一点的态度,比如你索性去拜托他们家族,先生不在了,今后还承蒙大家照顾之类。他们爱面子,你这样一说,他们倒说不定会侠义起来。
她说:没用了,我们都打过好几次了!
这我就吃惊了,我说:日本人吵架是不会撕破脸皮的,怎么会打起来?
她说:我不开门或者赶他们走,就打起来了。后来他们谁也不再上门来,并且暗中使坏,现在这个地区都勾结起来,使我的儿子上学受欺负,只好去上私立学校。他们天天背后讲我坏话。
听到这里我隐约觉得我的朋友或许也有些过头的对方。因为她口中的日本人与我所接触的完全不同。我是从来不知道防人的,只有分手了的前夫对我的手段恶毒些。我与小M、Tora孤零零来到这里,小M转学,没有任何一点点基础和熟人,但是沒有受过来自任何人的委屈。而且今年的运动会,她还要代表6年生上台讲话。我所知道的日本人,做事都是很讲道理,很公平的。
我在日本十几年,遇到过的坏人有两个,一个是逃掉的某个社长,不过他也不欠我钱,只是认识而已。一个是与我反目的前夫。但是他也不算是坏人,只是一个可怜的守财奴。那么我是幸运的了,这样的人生,真说不上是险恶的。
她又说,在东京的姐姐听她抱怨周围人的攻击,也不相信,觉得不可能。她姐姐是和中国人结婚,住在东京的,所以智惠子说姐姐,是不和日本人打交道才会不相信。
我心里同情她,又有点好笑,就说:或许我比较愚钝,人家要说我坏话,都不见我察觉或反击,就觉得无聊了,也就不再攻击了呢。你试试看装着没反应,稳住怎么样?
她说不行不行,我要是软了,就会给欺负死的。
在这个问题上我就不与她争了,毕竟我只是猜测,并未实际与她那一帮难缠的亲戚打交道。说不定真是那样呢?而且她婆婆还在老人院,还有婆婆名下的一大块地会发生争执,她自然是怕婆婆的孩子们提出要平分了。
我就去切了一点桃子、李子来吃,这是她带过来的。一边切,一边在想李子和杏子的区别是什么。
我就问她知道么?她也有点含糊。
其实多想想这种问题,人世间的钱财俗事放一放,生活的质量就会高一点。
這是plum,和apiricot有何不同?
做人如果滴水不漏,其实也很难快乐。
我们吃了一点东西后,说到书,我家这么小,却有半面墙之大的书橱。她说她也看书,主要查理财方面,但是从来不买,都是去图书馆。
我说:有的书,是爱不释手一定想放在手边的啊。我还是会买的。比如这一本画册,《The wild world of the future》,讲的是未来世界的动物,有科学依据的进化会是怎样的。画册总是很贵。但是你看这只巨大乌贼鱼,图片多漂亮!
智惠子说:我有好几张借书卡,喜欢的书轮流借回来,就可以一直在手边了。
“虽然这个做法没有问题,但是……”我没有话来应对了。
不过今天我觉得,我真的不是不幸的。我的小孩子,健康有肉,精神抖擞,调皮到不听我的话。实话说,五官也还蛮漂亮的啊。
我们每天走出去,四周的人都很友善,我们不图别人的,也不会被算计。遇到谁都大声打个招呼。其实大家都可以把笑脸与打招呼当作一种布施。不花钱、但是令自己与他人都很开心的布施啊。
Monday, September 06, 2010
我的心里早已没有图画
熬夜做了很多页的稿子,说是人家开董事会马上要用,很急的。
前段时间做这家公司的财务报表,戏说可以试试买点股票,但是忽然想起严格说来,这是不是内幕交易,犯法的?也就未买。其实也不大会买,担惊受怕地,反而影响了每一天的生活。
等校对的意见反馈过来,就先假寐一会。期间还有“佐川急便”送来了新买的台灯、墨水之类,被吵醒。
后来一起任职PTA的一个不是太熟的家长,叫作矢井的,打电话过来说:“奶奶家有一处房子空着,想要出租,你以前就说想住带院子的独立的房子,是不是去看看?”
这个人不是太熟,只是以前每天带着Tora去公园散步时,她家就在公园边上,那一圈都是他们家族,婆婆家、儿子家、女儿家。在当地住了有点年头了,所以神社有祭典的时候,他们家男人都会走在头里,或抬神轿,或出一点主意。在我们这里,有脸面的家族在遇到公共的事情时,就是比别人多出一点力,而绝对不会霸道的。
我心想,她和我并不太熟,倒是拒绝了为好。因为熟人之间有金钱来往,最是伤和气。而我并不想贪熟人的便宜,宁可多送一点给人家,小布尔乔亚就是有这点虚荣的。但是想想,或许她家有房子空着也是可惜,又不想通过不动产公司招徕房客,去看看,如果真的很好,也是大家方便,反正我问过价钱,觉得不恰当回绝就是了。
当下就去看,也不知怎么那么快就联系好,去到那座房子。外面的样子不记得了,只是记得当时热烘烘的,头上顶着很大的一个太阳,门口细竹子做的篱笆,但是竹子未加料理,所以长得过密了,以至于密不透风,毫无凉快的感觉,只是闷。
心下想:竹子种在住宅周圍,并不明智。将來家里都會长出竹笋來。古人云,家前家后有竹二三根。就是说竹子是只可以少不可以多的。少了是清秀,多了就阴晦。
朋友带我到了那里,就换她的奶奶带我进去。我问她是几几年建的房子,奶奶说昭和2年,就是80多年前!大门是木头的,表面陈旧粗糙。出于好奇,我还是跟着婆婆进去了,屋内因为门口的箭竹蔽天,而十分阴暗。走进去,好像经过一两个房间,但是很短很短。忽然之间,别有洞天,原来房子中间部分有一个中庭,四周有木头围栏,徐徐的风从四壁吹进来,头顶有个玻璃屋顶,上面有绿色的常春藤,我忽然就觉得非常喜欢这个地方,要是坐在这里看书,那是很舒服的。
门口的竹子乱蓬蓬
常春藤是我不太喜欢的一种植物。以前在邮箱旁边种了一株,谁知它的藤条,所到之处,处处生根,后来整个邮箱都爬满,枝枝蔓蔓,我就经常拿镰刀斩去一些,每次大刀阔斧都没有用,一场雨后,又有小小的绿叶,像一个个摊开的掌心伸到四面八方。
但是这个玻璃顶上的藤条确实好看,或许是门前那蓬蓬的箭竹太过杂乱,反倒显得它细致了。以后多少会受昆虫的侵扰,但是这个地方,是我们隐秘的花园,外面看不到,又可以呼吸外面的空气。
我对婆婆说:反正Tora都死了,搬家都不用考虑太多,这里的确很方便,离学校又不远,还有超市。我是想买下来的,就当买这块地皮,以后房子太老了可以重建。您可以卖给我吗。婆婆没有立刻回答我。
就剩我一个人盘踞在那中庭,这时候来了一个男人,戴着我一向不太喜欢的棒球帽。有种男人不论何时何地都戴帽子,将来是要谢顶的,比如SMAP的中居正广(最近都不见他脱下帽子,许是真的秃了)。但是我隐约觉得这个男人与我有点暧昧,除了帽子,他的大部分我都是有着好感的。似乎也与他有过肌肤之亲。
他从后面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而我几乎不觉得肉体上的激动,只是紧张又怕有人进来撞见。他对我说:不要租这里,又不好。
我说:虽然陈旧,但毕竟是自己的家,其实我一直都住不惯公寓,没有前门、后门、院子,一点泥土的气味都嗅不到……不过如果我们一起住,两边的房租加起来,倒是可以租很好的一套房子了。只要你我互相不妨碍。而且Tora都不在了。----一边这么算帐,心里又觉得有点疙瘩,毕竟和人同住是诸事不便的。况且,与人合租,到最后也不是自己的不动产,还不如买了这块地,倒是自己的了。虽说同住也有快乐的一面,但是快乐可以维持多久,有多久可以不厌?
他倒是欣然说可以合起来住。我又觉得自己先这样开口,好像失了身份,想要回绝,又不太会说“不”字。这是我很大的一个毛病。
这时候,门铃响了,我去开门,但是身边那个人一点都不知道避嫌,依旧跟着我到门口,小M幼儿园的老师忽然进来,说到了时间都不见我去接,所以把小M送回来了。于是我很窘,因为那个男人不肯把手从我肩上挪开。
那个老师似乎看不到那个男人,转身出去了。又来了一个小学的老师,也说没见我去接,就把小M送回家了。
这两个老师先后进来,她们的脸是不同的。
小M满头是汗地回来了,圆圆的脸,那神气好像是光荣回家的将军。每次她都是这样,放学回来充满成就感。
小M好像知道我要买房子,她也不惊奇,就像往常一样喝一杯凉茶,笑嘻嘻地。似乎也看不到那个不分场合凑在我身边的男人。
忽然电话又打过来了,说校对的意见出来了,有两三处还需斟酌一下。我就从这个漫长的梦里醒过来了。
放下电话,觉得如此真实,简直不像是梦。只是那个男人的脸,我始终没有正面看到,他是我身边哪个人的化身呢。
而且自己在梦里,说要和一个男人一起住,哪怕他戴的那顶帽子不甚喜欢。但我屈着手指头计算房租,这样互相可以合算多少。数字毫无出入。
原来男人和女人决定住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是同甘共苦为主,而是相互算计,是否可以成为黑字。再过几年,还不就是同归于尽的那种生活了。为什么我刚刚才逃出一个绳圈的死结,却又有胃口重新去尝试。
梦里我那样明确地说Tora已死。我在梦里都这样明白,那么以后也是不会在梦里和Tora一起散步了。当我醒着的时候,尽量认为它是走丢了,不久还会回来,所以不可以搬家,以至于它哪天回家会找不到我们。但是Tora变作天使了的话,是可以洞察一切、日行千里的吧,那么它是找得到我们的新住处的?
原来梦里是比醒着的时候更加清醒的。
虽然它死在我的手腕里,但是我不相信。
晚上坐在凳子上剥豆。青青的毛豆子,我准备用一点榨菜丁炒一下。毛豆有一大堆,我就一个个地剥,有清香的气味弥散。
小M坐在对面写功课。写完就去整理明天上学的书包。当她站起来看到我时,忽然惊叹说:你这个模样像一幅画。
我说:哪还像什么画,我的心里都早已没有图画了。
我也知道自己其实不是真的缺乏爱的能力,而只是缺乏耐心。漫长的前十年,已经耗尽我毕生的耐心,未来如果有一个人,使我欣然应允,那一定是一个不需要耐心就可以共处的人了。我已经非常地暴躁,不是指态度,而是指心里面处事的态度,不好的话,扭头就走,谁跟你罗嗦下去。
Friday, September 03, 2010
喜欢这个头
上次在《温泉》里说过的书,就是这本,荒木源著。
书里面写的江户错入现代东京的,就是封面上的这个清秀的男人ーー安兵衛(Yasubei)。不过书里描写他还要老气一点,因为古代人活到40岁就是平均寿命了,他是20出头,外貌却似现代的“成熟男性”了。
在现代东京的街头,他遇到单亲妈妈“ひろ子”(Hiroko),写的是假名,这个发音的汉字有可能是弘子、寛子、広子……,不知她是独立在先,还是离异在先,所以“寛子”或许比较适合。她有一个儿子名叫“友也”。
直到最后,他们俩一次都没有暧昧,没有肌肤之亲,但给人感觉非常非常温暖的一种情愫。就是那种自家人、很为对方着想、很关爱、但并不勉强的那种。
读者下意识地都期待看江户男人的爱情,书中却未点明,但是呢,读者看到最后一页,都不会失望。古代的人很淳朴,他们为了安身立命,需要整日劳作,安兵衛是武士的“侍”,虽然只需舞刀打仗,不必种田,但骨子里的勤劳,让人觉得现代男人多数早已失去这种美德。
我是非常不喜欢看男人躺在沙发上,一手拿着遥控器,一手托着脑袋的。寛子怕安兵衛想家,想念自己的时代,就教给他看电视。安兵衛就看古装戏,而且是当作一件工作去做,正襟危坐,看完了深深鞠一个躬,被寛子问到感想,他就拿文言文说:武士在那里,我必须去保护他了。
寛子告诉他,那些都是人演的,并不是真的。后来他看惯了,非常喜欢看古装戏,也是跪坐着,恭恭敬敬地看,也会发表一下意见,说那个和服的花纹不对,那个房顶的瓦形状从没见过,云云。
文言文,发髻,勤劳,淳朴-----哎,哪里有这么个人呢。我也找找去,要是找到,我就不放他回去了,留在现代,放在身边。所以说我还是私心太重,这本书里面的寛子,一边舍不得,却一边不断地在帮他寻找回家的路。
文字也极好,风格好像是自然流着的水。
这本书一下子卖了10万部。名字直译是《梳着发髻的布丁》。等我再翻译几年产品说明书、董事会资料,有点闲钱了,就慢慢翻一部自己喜欢的书。小M快点给我上大学去吧。
ちょんまげぷりん (有预告片)
「人生はケーキほど甘くないでござる。」人生不像蛋糕那样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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