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anuary 01, 2023

一隻有媽媽的蟋蟀

在看紅白歌唱比賽。

去年大年夜此時去了outlets,也沒買到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最後還去吃了韓國菜再回家的。

今年跟小M兩個安安靜靜在家,下午我去買了菜和燈油。小M已經是OL了,可跟我出門時從不帶錢包和購物袋,好像還是一個幼兒園的小孩。

回家做了辭舊迎新的蕎麥麵,本來想買象徵人生步步高的“鰤”(yellow tail),可超市趁機漲價,所以就買了鰤魚青年時的Hamachi,漢字是“魬”。體長40公分叫魬,長到80公分就叫鰤。人生也要這樣有志向,不斷成長,所以大年夜家家都討這個口彩。知道這個典故的話,就可以買魬來代替,相對脂肪少一點,我們把魚下巴用鹽醃製一會,用烤箱烤來吃。小M小時候吃飯很慢,現在也還是,但很會吃,也很講究味道——而且,她現在在出版社做編輯了,主要是實用書,包括美食書,年前還採訪了一位“和菓子”的手藝人。紙面出版雖說被電子書奪走很大市場,但日本是閱讀大國,書本和出版社依舊是人們心目中比較美好的東西對小M而言,兒時夢想竟然成了現實。

那樣一個懶孩子,初中時給她訂的教材全部沒有做,當作廢紙捆起來回收的時候,我氣得把她趕出去。頑固的孩子死不認錯,就那樣穿著一雙拖鞋被我推到門外,一個人走到岐阜車站,想想沒有地方去——一個沒有外婆和奶奶家的孩子真的很可憐,她在外面漫無目的地走了幾個小時,還是回家了,且沒有哭。

我生氣的理由一個是因為心疼錢。剛剛帶著她從原來的家裡出來,沒有積蓄,工作不穩定,還是給她訂了Z會的教材。一個月記得也要一萬日元多那樣子。另一個理由是我們不能不爭氣。伊藤家太欺負人,我千辛萬苦爭取到小孩的撫養權,又不能給她好的教育,傳到他們耳朵裡,我受不了被笑話。

十幾年過去了,小M已經二十多歲。

我們現在住在自己的房子,有一個很小但自以為很美的院子,種滿了玫瑰,有很多刺,但我喜歡著。時不時地要去碰那些葉子和花朵。

電視裡說,還有一刻鐘2023就要到了。

剛剛聽到玉置浩二的歌,所以來寫幾句話記錄這個時刻。大一的時候,從地方城市到上海讀大學的同學,流行“找老鄉”。我有一個無錫的前輩,名字叫“金丹”,就是太上老君煉的那個丹。當時都是8人宿舍,上下床,初次去拜訪他宿舍的時候,他們寢室剛好在放一張日語歌的CD。我問:這是誰呀?當時還沒有學日語,對日語歌自然毫無概念,不懂語言也就領會不到那種文化,只感覺唱法和吐字都很特別。剛剛從無錫到上海的我,哪裡能領會不同語言對情感的詮釋方式。

金丹回答我:玉置浩二,接下來還有五輪真弓。

於是我說:好聽嗎?

金丹回我:好聽啊。比華語圈的音樂領先多了。

當時大陸認為時髦的音樂是香港,還有剛剛進來的邁克爾·傑克遜,邁克·波頓,理查·馬克思,惠特尼·休斯頓……一下子想起來這麼多。可見人越老,往事越歷歷在目。大一的我,掙脫自己的原始家庭,來到另一個城市上海,但經濟上仍然要依賴父母,是揮之不去的憂愁。直到大三開始打工,做一名售貨員,向日本旅遊團兜售一些掛軸和茶器、桌布之類。那份工我做得風生水起,當時聞名上海灘。都說我的東家找到一個學生仔,很會賣東西。從那時起,才漸漸擺脫對父母經濟上的依賴。畢業找工作時,我也選擇反抗父母,繼續留在上海,父母實質上也無法再阻擋我。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那一代人的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小時候他們是那麼疼愛我,可漸漸地只想控制我,當我稍有主見,他們不惜折斷我的羽毛,也要將我留在身邊。

2023新年,想起華師大,想起大一那個教我認識玉置浩二的金丹前輩。

金丹前輩畢業分配去了張家港進出口公司,那個年代在中國做這一行,應酬不會少,許是胖了吧。他沒有上海人的精明和滑頭,看到我有些羞澀,後來便毫無交集。不知前輩還聽不聽玉置浩二?

他的聲音聽過就不會忘記,而這樣一個紅白歌會的夜晚,讓我想起大一的自己。當時哪裡會料到,原來我的一生都在尋找自由,跟金丹前輩和很多同窗相比,我的經歷真是一言難盡。

2023紅白的玉置浩二一頭白髮,聲音一點沒有差,反而更顯醇厚。他就這樣唱了一輩子,永遠是我心目中最有表達力的歌者。照片的歌詞:風中曾有過無限的夢。關於他的個人情感,似乎有過很多糾紛,但對於這樣需要保持激情的創作者而言,很難要求他跟常人一樣吧。


現在偶爾也畫畫。因為一直也是單身,工作雖忙,但不用照料男人,偶有時間就照料院子,或是靜靜地做這些手工活計——油漆、畫畫、做木工打扮我的家,縫紉、編織打扮小M和Coco醬。現在我還是會嘲笑小M,說她是寓言《螞蟻和蟋蟀》裡面的蟋蟀,天天唱歌,到了冬天什麼都沒有準備。我是螞蟻,特別勤快,忙了一輩子造福身邊的人。
小M跟我不一樣,我一直感到無依無靠,可她現在還有媽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