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09, 2024

我最親的人

 好像有半年沒有跟弟弟聯絡。因為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今天表姐發短信說謝謝我的新年賀卡,還說在二姨夫的葬禮見到我弟弟,沒說幾句話,有些萎靡。

弟弟是我最親的人。

我比弟弟長三歲,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獨自住讀在高中,完全是一個指望不上的姐姐。所以我對弟弟始終感到虧欠。

小M也是至親,但已經兩清。

她用兒時的可愛、現如今的懂事,償還了我一切的付出。能夠一點點養大一個孩子,看著她的變化,跟她一起有所長進,我覺得已經是足夠的回報。

傍晚時分打電話給弟弟,聊起很多姐弟倆才知道的往事。有很多次我幾乎要掉眼淚。

今天是弟弟第一次告訴我,媽媽曾經逼他吃藥。有一次吃了5片,弟弟三天都沒有醒過來。她也不送醫院,只是跟學校老師說,孩子病了,要請假。

我記得早年媽媽是很和善的一個人。後來因為精神疾病,一點點變成廢人,多年來折磨並禍害弟弟。我拼命地逃,逃到高中,逃到大學,逃到外國,遇到再不開心的事,都不曾回頭看。因為只有那樣,我才能徹底甩掉那些辱罵和迫害。而外面再多的凶險,相比親人的迫害,真的沒什麼的。

因為記得兒時媽媽的好,真的捨不得去恨她。可她在四十歲以後,對我們兩個孩子做了什麼。彼時我們的父親又盡到什麼責任。雖說因為工作關係,父親每週只有週末回家,可那兩天,他回來也只是暴躁地罵孩子,跟妻子吵架。

他們兩個,一個是南大英文系的高材生。一個是化學家。可他們經營生活的能力為何那麼糟糕。

我們家每到週末都是讓人害怕的,因為必定會有吵架,規模大小而已。公寓的鄰居也都是教師等人,但別人家裡聽不到那麼令人不安的吼聲。

因為父母很糟糕,所以我否定孝道,有事無事都不回去看他們。

我知道餘生可能只能見到寥寥幾面,又想到弟弟所受的苦,自己曾經的心累。

我還是念著兒時把我抱在懷裡,一起去學校上班的媽媽,忘記後來那個永遠不滿意、每一秒都在抱怨的媽媽吧。

她應該是一個敏感細膩、很要面子的人。她對生活的美好期待和自信,一點點毀在一段不快樂的婚姻生活裡,或許有過某個臨界點,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至親的精神疾病,真的讓人痛苦,且無法對不熟悉的人吐露,就連小M也不可能全部理解。這份苦或許將糾纏我一輩子。

然,前幾日小M的好友小佳竟然被診斷為“統合失調症”。那是一個美到像仙女的孩子。

上個月她們兩個去旅行。小佳家世極好,讀的上智大學哲學系,跟小M是在報考出版社時認識的。小M讀書只是中上,但措辭和作文佳,是個謙虛且有禮貌的孩子,她可以吸引到人品尊貴的好孩子做朋友。就連他們編輯部的上司都經常會讓小M代筆。但小M懶惰,她會拖很久。小M這樣我行我素也沒關係,健康就好。

小佳不介意家境的懸殊,跟小M成了最好的朋友,在我家吃到臘肉,喜歡得很。我像閏土媽媽一樣送給她兩條,再開車送她到成城學園附近,目送她姣好的背影,手裡拎著兩條黑乎乎的臘肉仙氣飄飄地走回家。

而再冷的天都穿著連衣裙的小佳竟然得病了。

她們最後一次去旅行時,小佳一反常態,看每一樣東西都不順眼,說她倆共同的朋友在千葉縣的新開發區買公寓,簡直是鄉下人所為。若是那男生再買一部車,就更加要鄙視他。

因為小佳是在交通方便的大站附近,有祖傳豪宅的。她家也有汽車,純粹為了娛樂及長途旅行,而不是去菜市場。

小M感覺她極度反常,便不敢多說話,一路小心翼翼。小佳又不滿意了,死死追問:你是不是在故意讓著我!? 

那麼美好的女孩子。畢業剛剛第三年。聽說下星期就要辭職,想換一個沒有壓力的工作。

我不知道引發精神疾患的因素究竟是什麼。每個人的生活都不一樣。

日本去中國現在需要簽證,這也成為我不去看望父母的理由。我在想,還能再看到他們嗎。我努力回憶爸爸媽媽曾經的好。

兒時的我曾經跟著媽媽住在學校的宿舍裡。媽媽說我是三好寶寶,從來不哭鬧。晚上學校有會議,她就把我抱在懷裡一起聽,所以我現在都記得媽媽說話時,透過胸腔傳來的聲音。有時媽媽去上課我坐在最後一排。帶著孩子工作的辛苦,過了二十幾年我也終於知曉。

爸爸是讀書天才、生活白痴。他自己愛看小說,從小給我們訂期刊。在70年代的中國,我們總是有皮鞋穿,每個月有《少年文藝》和《科學畫報》。

如果說孩子從父母那裡獲得生命後,是否能得到善待都沒有資格強求,那我更要謝謝父母在十歲前給我的文化熏陶。我在往來無白丁的環境裡長大,父母除了夫妻吵架,在外面尚算斯文人,我們的營養狀態均比當時農家孩子好。

十五歲以後哪怕一切消失,或許我都不該怨恨。

惟,我對旁人大度,對親人卻始終不肯原諒。眼看他們已經八十,我做不到。

千山萬水,我逃啊逃,斬斷了負的連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