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计草和小安

小安家的后院，有一棵时计草，靠北的栅栏，几乎没有直射阳光。却也茂盛得很，一年到头，开不完的花。

时计草的叶子很繁密，下面是牵牵扯扯的藤，花很大，有十来公分，青紫色。学名Passion Flower，就是热带水果的一种，姑且音译成“巴胜果”。看花的，和结果的，是一个属中的不同分支。后者的叶子边缘有锯齿，而且果实更为巨大。变作深色后剖开，内部都是籽，粘粘的，能吃的，只有籽周围的那点粘膜。但是酸酸甜甜，很独特的味道。颜色却像腐烂了一般的浅茶色。夏天的果汁里，往往加了这一味。热带的水果，有些奇特的味道。
时计草原产巴西，花语是“热情的花”。据说最初人们由它的花蕊，联想到基督受难，钉在十字架上。背后的光环，呈放射状。
后来的人，就比较直觉地把它比作钟，三根突起的花蕊，就好像时针、分针、秒针。

照片就是小安家的时计草。小安和小M住在附近。上学也是一个走路的队。此地民风甚好，小孩子们上学，还是传统地排队走着去。家住得远的，要走将近一个小时，还只是单程。到了中学，才允许稍远的小孩子骑车，近的，继续走路。
我很赞同小孩子们走路。因为这里两边是稻田，或是蔬菜地，四季变换，农田的小动物和作物陪伴着孩子们度过春夏秋冬。感受外界的风，眼里是自然，这应该是培养感性的最简单的方法。
而我小的时候，几乎不听大人们提倡“感性”。教育，因国度而异。
因我被轮到做今年的地区会长，于是有更多机会接触他们。7月份，暑假一到，就要带他们去打球，安排游泳池的值班，以及每天早晨6：30开始的广播体操。对于体操，我忍无可忍。天热，清早正是睡觉时，却要去点卯。自己要以身作则。后半就逃回中国去了。

小安全名叫安奈，还有个妹妹，叫则乃。这么别出心裁的名字，因为父母是老师。
在日本，老师是相当高等的职业了。不管幼稚园还是托儿所，还是高中，一样需要老师考过“教员免许”，这是一个公认的、难度很高的执照。因为它要求面面俱到，包括学问、钢琴、游泳、体育。
这是很好的一个制度。最好的人材，而且是全才，派到教育行业，使低龄儿童受到的教育，就有很多人格方面的正面影响。长大了，他们就塑造一个社会。

当然老师也是凡人，总有擅长的，和不怎么喜欢的科目。
小M一年级的时候，女老师三十多，擅长体育。所以那个班的孩子们，整天在操场上打球、赛跑。小M个子小。在低年级的时候，孩子们身量相差甚大，小M很努力地去跑，其实她骨子里是个小书生。小M邻座是一个多动症的小孩，姓也特别，是“大熊”。大熊和别的小孩坐不了三天，包括小安。小安比较傲气，因为她从小就觉得，要替父母争面子。大熊做了坏事，小安马上举报老师。小M却觉得，不如无视他，而小孩子的恶作剧，大体是为了引人注目的，没人看，大熊同学自然就没意思了。所以老师总是夸小M懂得方法。
二年级的时候，是个五十岁的女老师，喜欢国语。于是道德课、国语课、作文课，一来劲，一个半天就上一门课。老师最喜欢叫孩子们上台去讲故事，小M深得宠爱。小M拿手的是说“落语”---相当于单口相声，总是惹得一片笑声。而且她很懂得自嘲，于是老师当她心腹。这一年，她的邻座还是大熊。据说老师内定的，升级时分班就已经考虑过了。

小安二年级与小M分开了。她的老师，是妈妈的旧同事，于是小安就好像一个踮起脚的优良小朋友，必须完美无缺。
比如年级里面演戏，小M喜欢搞怪，举手演婆婆，而戏份最多。小安怕失败，或者从此弄上一个绰号，就只肯念旁白。
小安的确也很聪明，而且她在课后，要上很多私塾。她的父母亲早出晚归，几乎都是外婆照料，外婆说：我女儿当年很爱念书呢，小学就在学初中课程了。小安也是，自己愿意做习题。现在除法都会了呢。
小M在读书上面，是很被放任的。如果她在看图书馆的书，那么作业可以稍后再做。万一晚了，大人说：你自己的责任，现在看你很悃了，不勉强，明天一早要起来做。这样，她也就乖乖地清早做完作业了。不过很少这种情况，后来她就慢慢懂得安排看闲书、画画、弹琴、出去玩和做作业了。

小安的房间总是清洁得很，她会整理玩具、书籍。
小M这一点十分糟糕。大人看不过去，说这个房间，脚也走不进去了！这时候，大人很生气，小M就站在边上看着，把屁股贴在墙壁上，不给打到。大人骂完了，帮她整理好了，说：从今以后，就是一个新的出发点，你要保持现状，既往不咎。
小M只听到最后一句。欢天喜地又搞了一地。因小孩子多半是喜欢地板多过桌子、柜子的。

小安来玩，惊叫：这是什么房间呀！
小M居然得意地笑。大人很尊重她，不会在别人面前叫她出丑。小朋友走了之后，她装作无从下手，却很勤劳的样子，开始收拾。大人看看她可爱的小手，在搬东西，有点舍不得，这样小M就又博得同情了。

小安后来有点变了，越发地骄傲，而且，对小朋友说话近乎命令。她的妈妈，实在很要强，又担任了低年级。现在的低年级，有很多家长本身就是很不像话的。小安妈妈很辛苦，并开始耳鸣，用类固醇药物治疗了半年。期间小安更加努力要做好孩子，对于妹妹，她很严厉。所以妹妹则乃生就一付好脾气。
再后来小M不怎么和小安一起玩了，她说：小安开口闭口就是，你看我会这个那个，你不会吧？

在日本，老师的待遇丰厚。小安用的穿的，都是昂贵的好东西。包括外婆，也是十分注重这些的，很少老太太像她散步还穿着夏奈尔。
小安的妈妈，只看到小安努力的一面，不知道小安心里的负担。
于是邻居就有人说：最近报上登的，出身在教师家的小孩子，往往长大了，会把过往的压抑发散出来，以至于出一些料想不到的事呢。

我却觉得，一个社会，在要求好好培养小孩子们的同时，似乎过分忽视了这些孩子们的父母，尤其是妈妈们，工作时间长，压力大，势必就没有足够时间应付自己的孩子。而根本上，孩子是家庭培养的，而不是社会。父母给予孩子的时间总是和收入成反比，这是一个矛盾。

本周是三连休，小M疯玩了三天，到了晚上，才想起整理明天的书包。大人抱怨一番，到了睡觉的时候，还是在边上拍着她，哄着她睡了。
明天去上学，小安排在小M前面，总是提醒她：手帕？纸巾？小M即使忘了，也不当回事。走过小安家后面的围墙，说：时计草开得多特别呀。

希望小孩子们都有无忧无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