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August 22, 2006
我们都是要死的
一个人在自己眼前死去,看见过一次。
是一个老太太。活着的时候,经营着一家会社,成天打着算盘。有了计算器,还是喜欢用算盘。没有什么朋友和爱好,兴趣所在,就是做生意。
写得清秀的字,人也是清清瘦瘦的。没有女儿,所以对我甚好。又不太懂得女儿家心思,往往好得不是地方。
年轻时时髦得很,有个房间专门放着和服、腰带、木屐、包包。和服是世代相传的昂贵东西,老太太说:自己都快死了,丧服用不上了,给你吧。------是一套好质地的和服,染色也有几重的样子,拿在手上,重铮铮的丝绸。
因为小小的感冒住院的时候,以为没什么大碍,居然生了肺炎,一会儿又说不太好了。守在旁边,护士说:要去准备前面扣扣子的内衣和睡衣。恐怕套头的不能穿了。
我说:我去买。要几套啊?对了,好了也可以穿的,就多买些吧。
出去了,开车在路上,也不见得特别地着急,应该没什么的。
回到病房,看见老太太昏迷在那里。大声说:买回来啦。老太太没有声音。
楼梯尽头的护士室,忽然有电话响。老太太一睁眼,清晰地叫道:电话,谁接一下!急忙对她解释:是医院呢,不是家里。
老太太一生住着大宅子,后面就是厂房,自家的客厅就是会客室。年轻时觉得很方便,老了颇有微词:累了想要躺一躺,都怕客人忽然进来呢。总没有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哪怕是休息天,电话打来,都是先报上会社名的。
忽然想起葛朗台在临终时,回光返照地数落女儿:蜡烛只要一根!不要多点。
不是讥讽的意思,只是觉得悲哀。
呼吸开始困难。手指脚趾由青到紫,手足都很冷。嘴巴张大了也不够呼吸的样子,医生说:氧气已经开到可以杀死正常人的浓度了。
忽然有些着急,会社的帐还有很多不明的地方。就问:明天有哪里的支票要到帐啊?以为问了也是白问。
结果老太太忽然一醒,口齿清晰地说:**银行明天有汽油费的支票到,不能动。**银行估计要付固定资产税了。我的丧事费先用邮局的私人存款。账号里没钱的话,**银行还会说一声,而另外那家,一声不吭,要被搞到破产的。一定记住。
-------听了也不是很懂。
但是说完她就再也不动了。呼吸细若游丝。赶忙叫护士来,护士看了看,什么也不说。就想:可能还好,护士一点不着急。
结果在眼前,人就一点一点没有起伏了。我说:护士啊,在不在呼吸啊?
因为电视里都是拿着电板去激心脏的。她们为什么不做?护士说:如同灯油耗尽的灯芯,点火是徒劳的。
医生来了,宣布死亡。
我说:明明是刚才,怎么记的时刻是现在呢?又一想,死亡时刻究竟有什么意义。
夜间是守夜。不觉得悃。人在异常情况下是能超越极限的。
明天要穿黑衣,半夜看看蜡烛还有一大段,就回去拿衣服。看到老太太给的丧服,一下子找不到和服的白内衣,只有一件喜庆的粉红色长袍。想到潘金莲,没有滑稽,只觉得悲从中来。
只好先拿了洋装的丧服出来。又找不到黑色长筒袜。只有大大小小的网格的、花的、条纹的···
飞车去便利店买袜子。时髦的很多,最普通的黑却难找。
店里有很多夜里还醒着的客人。人已经死了,他们还在买饮料,看杂志,要冰激凌。
我应该是悲伤着的,却要飞跑在这无边的夜里,去找一双袜子。
在这瞬间,忽然哇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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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comments:
如果能有一个人陪……
呵呵,不过,都过去了。
唉。。。节哀顺便啊。。。
你那个彼岸花,长久不见你更新。
Daisy
杨小过,其实也不是一个人,甚至可以说身边总有一堆人。
热闹里的寂寞,人群里的孤独,就是这种感觉了。
或许是因为过分自我,有时候会看不到周围。
Daisy 那个小说写得没有人看,就没了信心。半途而废。
什么时候可能想起来会续的。心血来潮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看到死亡,这样的体验我也有过。死亡其实没有什么,问题是我们如何看待身边的死亡。somed
somed 是,我会很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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