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anuary 30, 2021

美髮師龍二


我的美髮師名叫龍二。職業關係,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輕,據說也有三十多歲了。

龍二的手藝不能用“非常好”來形容,他是隱藏於街市的人間國寶。

一開始我很好奇,還特地問過他學藝的經歷。他學藝的專門學校和入行時的美容院倒也稱不上如雷貫耳。剪頭髮這種手藝大半是靠天生手巧、後天感性吧。我一直覺得中文裡沒有一個詞語可以對應Sence。應該是審美與感受能力。但他還要多一點靈氣。

龍二身材纖細柔韌,流線型的肌肉粗看覺察不到,像是一介書生,但他將頭髮脫色且染成淡粉,這又令他帶上一種不良少年的氣質。而說話做事,又是與實際年齡相稱的沉穩。

看不出他已經成家,有兩個很小的孩子。妻子現在全職在家。說起家庭,龍二戴著口罩都看得到眼裡的幸福。

酒香不怕巷子深,龍二的店開在一棟市口並不好的大廈7樓裡,一個人經營,只接待預約的客人,每位客人收費是行業平均的兩倍價錢,但他的客人不需要等、絕對不會遇到前後客人,因為他給每位顧客留了加倍的時間,晚上他只做到六點,就會騎著他漂亮的折疊腳踏車趕回家跟孩子們玩。

龍二真心喜歡擺弄頭髮,你告訴他想要剪什麼樣,他總會根據你的臉型和氣質做到120分,超出客人的預期。你若跟他商量:“我的頭髮是不是掉得厲害?”他會認真幫你查看,然後告訴你今天洗髮大概掉了多少根,這個還屬於正常範圍。頭髮的衰老不在於脫髮,而在於漸漸變細,最後變成絨毛就糟了。這也是他告訴我的。

第一次去他店裡是因為新冠肺炎流行,東京都“自肅”期間不便去遠處,所以從原先下北澤的美容院改為在附近找一家新的,我按價格貴的排序——剪髮6千日元,龍二的店排在第一個。因為多摩市在東京近郊,若沒有一點自信,是不敢開這個價的。而他可以做到所有顧客都會再次光顧,也包括我。

去龍二店裡有過很多愉快的回憶。

有一次我預約的時間是在拳擊課之後,我對龍二說,不好意思,有汗水呢。龍二說他二十來歲時也練過拳擊,原來是溜肩,練出肌肉後就不太明顯了。那段時期我為打不好肝臟攻擊(Liver Punch)而煩惱,他說他最拿手的就是這一招,然後手上還拿著剪刀和梳子,扎下馬步立刻示範給我看。“拳頭依靠慣性甩出去,肩關節和上臂的角度不變,以腰為軸轉動上半身,這樣打到敵人才會很重、很悶”。我圍著剪髮用的銀色斗篷,也馬上從椅子上滑下來模仿。

比如十月份去剪髮時,我說冬季要戴貝雷帽,請給我剪一個合適的樣子,龍二便仔仔細細剪到完美,一切都是剛剛好。

跟龍二聊天總有一種毫無阻力的感覺。

比如我也是私營主,三月份去店裡,我會開口打招呼說:稅報完了嗎?

六月份去,我說,多摩市出台新冠補貼,你申請了嗎?他說,美髮店只有最初一個月的“自肅”期間生意不好,之後業績完全恢復,所以申請不到企業援助金呢。

我讚歎龍二能把一門手藝做到極致,永遠不需要打廣告,年紀輕輕卻猶如一把大傘,保護著家人,真的很了不起。同時他的顧客也從這裡獲得美和自信。

世界在這一年裡變了太多。且還在繼續變化,令我們無法想像這次衝擊最終將帶來何種局面。

而龍二的生意永遠不會差。他手巧又認真,作為“職人”有穩定且豐厚的收入,不用給人打工,還能看到孩子的成長。在疫病之後,這些生活必需的行業或許會成為更多人的嚮往。

包括農業或許會更受重視,我愛泥土愛植物,但恐怕不能當成生意來做。如果有機會換一門職業,做什麼好呢?單是這樣憑空幻想著,都覺得樂趣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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